第一章 旧有平衡(第3/11页)

英国统治时代的这段悲惨的臣服时期,同时也是印度智慧再创辉煌的时期,印度的民族主义宣扬印度的历史,宗教与政治上的觉醒相互渗透与影响。但独立后的印度,其五年计划、工业化与民主实践都让这个国家产生了变化。在民族为之骄傲的“老”与允诺带来的“新”之间总存在着矛盾,这种矛盾最终令文明产生了断裂。

这次印度动荡的起因不在于外国的侵略与征服,而产生于国家内部。印度不能再以旧有方式应对,不能再退化到古代。她所借鉴的机制已经产生了借鉴机制的作用;但古代印度无法提供替代新闻、国会以及法院的东西。印度的危机不只是政治和经济上的。更大的危机在于一个受伤的古老文明最终承认了它的缺陷,却又没有前进的智识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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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会继续。”印度作家纳拉扬④一九六一年在伦敦对我说,那时我还没去过印度。

小说作为一种社会研究的形式,并不属于印度的传统,它伴随英国人来到印度,十九世纪末首先在孟加拉确立,然后传播开来。但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英国统治末期,才第一次有严肃作家在伦敦出版以英语写成的作品。纳拉扬属于最早的一批,也是最好的之一。他从没成为“政治”作家,甚至在风起云涌的三十年代也一样,他也不像独立后的许多作家那样,认为小说和所有的文字作品都是用来为自己树碑立传和向世人夸耀的。

纳拉扬关注的始终是一个印度南方小镇上的人,他一本接一本记述着那里的生活。他在印度独立十四年后的一九六一年说,不管尼赫鲁⑤之后政治如何动荡,他确信印度会继续,这很像他在写于英国统治时期的最早的一批小说里所表达的信念,那时他说,印度正在继续。在早期小说中,英国征服者如同生活中既定的现实,英国人走远了,他们的存在却依然隐藏在他们的体制中:银行、教会学校。作家深切思考着那些在底层继续的卑微生命:小人物,小伎俩,夸夸其谈,意义有限——一个如此受束缚的生命,却显示着完整和无损。这种渺小从未引发过思考,尽管印度本身常让人觉得广袤。

在一九七四年出版的自传《我的日子》里,纳拉扬为他的小说填充了背景。这本书尽管内容上比起系列小说有所扩充,但仍可被认为是其中一篇。它并没有在政治上进行探讨或给出结论。南方城市马德拉斯是英国在印度最早的基地之一,这个据点由东印度公司在一六四○年向维查耶纳伽尔王国最后的遗民承租,纳拉扬在那里度过了他大部分的童年时光。马德拉斯所在的这个地区长期太平,与北方相比更加印度教化,伊斯兰化程度不高,有着七十五年的长期和平。纳拉扬说,从克莱夫⑥时代起,那里就不知道战争为何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巡游的德国战舰艾姆登号在某夜现身海港,打开探照灯,开始炮轰城市,居民“对漫天星斗的天空突然雷电大作的现象感到惊奇”。一些人逃到内陆。纳拉扬说这一溃逃“跟早些时候的一次迁移行动步调一致,那次海上突卷暴风,有预言说世界将在本日毁灭”。

纳拉扬童年的世界是一个自得其乐的世界,它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预言和魔法的世界,远离重大时事,远离它能看到的政治可能性。但政治不请自来,而且以唯一可能的方式偷偷地同仪式与宗教相伴而来。在学校时纳拉扬加入了童子军。马德拉斯的童子军运动由安妮·贝赞特⑦执掌,她是个神智学者,对印度文明有着比多数同时代的印度人更高的理想;为了迂回地颠覆巴登-鲍威尔爵士⑧的帝国企图,贝赞特童子军以《天佑吾王》的曲调唱道:“主佑我祖国,主佑我贵土,主佑我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