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尔赫斯(第4/28页)

文章逐字逐句对照了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的第九章里的一段话与梅纳德的《吉诃德》里的一段话,实际上两段话一模一样,但写下这两段话的作者的用意却完全不一样,甚至相反。塞万提斯提到的“历史”也许不过是教科书上的历史,而梅纳德提到的“历史”明确地指向精神的起源,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永恒性。就这样,梅纳德以他罕见的敏锐性使经典著作获得了新的生命力。梅纳德的这种写作其实也是一种崭新的阅读技巧,它“丰富了处于停滞状态的基本读书艺术,那是一种有意地制造时代错误和胡乱归属的技巧” 87 。博尔赫斯道出了艺术作品的本质:它是不可重复的,又是在新的创造中不断得到重复的。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地底下的书。梅纳德那本字迹模糊的地底下的书,要等待新的梅纳德将这个特洛伊挖掘出来,使之复苏。

一方面,梅纳德是具有现代气魄的艺术家,敢于破除经典的迷信;另一方面,他又非常谦虚,因为他写下的一切,是“预先”写下的、早就存在于历史上的东西,真正的经典必然包含了这种东西的萌芽。“思考,分析,发明……是知识分子的正常生活。” 88 梅纳德思考过了,分析过了,也进行了独特的发明,他的吉诃德是完全符合塞万提斯作品原意的吉诃德,他的决心要让书消失的吓人企图正是现代艺术家创作的初衷,每一个阅读他的字迹模糊的地底下的作品的读者,必须充当考古挖掘人的角色,在加入创造的同时与作者共享发现真理的喜悦。

为什么梅纳德没有在现实中留下他的书呢?因为永恒的真理不是任何书可以达到的,它总是同人拉开距离,人只能隔着距离去描绘,这样的书没法最后完成,它只能存在于梅纳德的头脑中——那焦虑、迷惑、痛苦的头脑。梅纳德在阅读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时,就体验了这种永恒,这种状态表现为一种饥渴,而不是以书籍形式固定下来的满足。除了连续不断的想像之外,人还有什么其他的接近永恒的途径呢?书只是记录那想像的记号,它的作用是唤起想像,对象永远在书之外。

矛盾法则

人们——欲望

哈金——真理的使者

《戴假面具的洗染工哈金?德?梅尔夫》讲述的是人如何拯救自己的灵魂的故事。整个过程笼罩着阴谋的氛围而又令人感叹不已。

故事一开始描述了哈金早年的精神轨迹:他降生在悲哀的、令人厌恶的城市,酷烈的沙漠气候扼杀了他幼年时心底的一切希望;他继承了上辈留传给他的洗染手艺,他意识到这种手艺是人在无可奈何的处境之下的权宜之计,是那些缺乏立刻赴死的胆量的“意志薄弱者”和“假冒者”的工作;洗染工用神奇的手艺抹去了善与恶、美与丑的世俗区分,用令人厌恶的颜色覆盖一切生灵,而这种该诅咒的职业却是通往真理的桥梁。他的职业终于让他的肉体从大地上消失了,到他再回来时,他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预言家、真理的使者。现在他要在欲望与理性、灵魂与肉体之间发起一场圣战,最后通过牺牲来将自己的灵魂救赎。他已经见过了上帝,窥破了天机,上帝授予了他在人间生存下去的面具,也授予了他拯救的权利——在不可获救中进行救赎努力的权利。哈金回到人间的时刻,正是那些人欲横流的贱民等待斋月(禁欲措施)降临的关头,上帝让他们在这样的关头同真理的使者相遇。贱民们渴望哈金来解救他们的灵魂,哈金则要通过他们来解救自己的灵魂,一切都像是一场阴谋。哈金要求人们进行圣战,通过牺牲来得救。战争进行了,哈金不断取得胜利,但胜利的果实不断被消解,结果只是将军的变换和城堡的放弃。邪恶的欲望以呼啸的利箭的形式显示着威力。但哈金领导的战争并不是要消灭欲望,也许倒是要让欲望的烈焰烧得更旺。他的军事行动就是骑在棕红色的骆驼背上,用神能听见的男高音在战斗的中心不停地祷告。哈金究竟要干什么呢?他有着什么样的阴谋企图呢?谜底终于显现了。两极之间的战争到了白热化,哈金等待天使的援救,上帝做出了符合他心愿的安排。最后的安排是这样的:哈金被自己人扯下了面纱,人们看到了一张麻风病人的脸。感到受骗的人们在愤怒中用长矛刺穿了他。哈金终于通过自己的牺牲拯救了自己,也可以说他在理性的监视之下用欲望战胜理性的方式解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