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第4/5页)

缓缓地,无措地,不由自主地,他被心间那股无力的空茫驱使着,步步踏过前世,步步跨过今生,向谈府而去。

急雨愈骤, 雷声更密。

雨水如瀑般自飞檐上滑下,谈府大门紧闭,被劲风敲打得震震作响。

谈家上下早早便因国师一事辞官搬迁到了别处,整座府邸空得单薄,无什物件,亦无人声,仅剩下了一名家仆守着,正倚在廊下打盹。

风声雨声,都未能入梦扰他好眠,蓦地却有一声巨响在近处炸开,惊得他一个激灵,睡眼朦胧地转过头来,透过雨幕望向了被狂风吹得轰然洞开的大门。

并未看见有一名不速之客冒雨前来,径自踏过了门槛,他看着那大开的厚重木门,毫无起身的意思,只大大打了个呵欠,便又懒懒闭上了眼。

谈风月亦没看向这正躲懒的家仆,只怔然与他擦身,穿廊而过。

身侧根根廊柱,所用的是上等的红木,纵过百年亦不腐不朽,漆色也新,庭园花径却已然萧疏,被雨水打得残败,碾进了泥尘。

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他曾熟悉的……又都已变了。

唯地上雨潭积水,倒映出了与昔时相同的一张面容。

——前尘,今生,他都从来不是一个宽心博爱的人。

从前,父母亲爱、兄长和睦、颇丰的家底织就养成了一个不识疾苦、性情顽劣的谈君迎。什么天下、苍生、大任?不过只因家人欲要挫挫他的锐气,方才将他送入了宗门,望他能学会静心养性,即便难成大道,再归家亦也能一生富贵无忧。

什么挫折?入了宗门,唯他天赋最高,纵使辗转再多宗门,亦有仙翁收他作为关门弟子。而哪怕他再怠惰,再懒散,逢年即要归家,终也能修成飞升,遗下灵韵紫气庇荫谈家千秋万代。

什么知交好友?宗门人多一心向道,爱较功德,他自有他的傲气,总不屑与他们深交,却也能做到八面玲珑,就连颇觉他碍眼的宮不妄亦能与他花间对饮,在为观世宗人捏作剑坠时也不忘赠他一枚,意在将他算作了同门。

——什么情深爱厚?

最最初始,年幼的他只不过是想看看同样年幼的那人究竟会不会笑罢了。

可怎么……

可怎么……一切就变了。

曾洒落在这间大宅中的笑靥笑语,已成往昔,随风远去。

雨瀑之中,萦绕整座府邸的丰瑞紫气仍在,原摆满各尊牌位的宗祠却已被清空,再见不着那刻有谈君迎大名的一枚,空荡荡的屋中唯有一方空荡的供桌,与一个满心空荡的谈风月。

寒风携雨自窗隙钻入,寒意侵身,却冻不住他心内彷徨。

上一世,这一世,他都曾与秦念久并肩站在此处,燃起线香,虔心上供——前世,今生,分明都是他们二人,却又不是他们二人。

他谈风月使尽解数、三九不惜抵上自己,想换回来的,不是这个秦念久,而那观世仙尊秦念久回来了,他却再不是谈君迎——

就好像他们二人,前世今生,总是错,总是错过。

而他……

又该怎么做……?

——与他细讲旧事?

观世宗人皆因他而亡,他如何忍心开口。

那便让“谈风月”与他重新认识一遍——

那他又该去哪里寻他的“秦念久”?

还有三九、还有宮不妄、还有衡间、还有……

天地广阔,秦念久就在世间,被他抛在了青远后山的山洞之中——可他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他所思所爱的那缕阴魂;

山海高远,前尘故友、今世同伴就在心间——可他们的魂灵却都已湮灭!

惊雷声声,声声将绝望丝丝敲进他的骨髓。

呆呆地,他看着那原摆有各尊牌位的木架,轻轻颤抖了起来,终于再敌不过满脑混乱忧思,犹如困兽般迷茫无助地狠狠跪跌在地,连声线也颤着,低低自问:“……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