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3/3页)

程凤台拣了一张牌,刚要打出去,商细蕊忽然叫了一声。

“别打这个!”

程凤台说:“啊?”

商细蕊说:“您别打这个,打那个。”

程凤台将信将疑,说:“商老板原来会打牌?”

“坐了这半天,看会了。”

“光看就能会了?”

商细蕊听出程凤台是在怀疑他的判断,一时就觉得非常窘。其实若没有熟悉到一个地步,他是从来不与人多话多事的。但也不知怎么的,和程凤台区区两面之缘,他就那么不见外了,真羞人。商细蕊含含糊糊恩一声,不分辨不解释,脉脉含笑无语。程凤台看着他,说:“还是听商老板的。”然后按商细蕊说的出了牌,过不一会儿,就水到渠成的胡了。

“商老板真聪明。”

商细蕊冲他一笑。

程凤台一共打了十几圈,吃了一肚子的香烟和茶,这回是真起来解手去了。他一走,商细蕊撂下手里琢磨的戏,忙忙跟上。范涟的眼睛就老盯着他们俩。

回廊里,商细蕊追上程凤台,贴在他身侧低头走着。程凤台笑着心想:叫他跟着自己他还真寸步不离,这小戏子真听话。

“商老板,外头天凉,您快进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就进内室方便去了。

程凤台虽然答应“一会儿就回来”,可他那不急不忙的老爷脾气,撒完尿还与里面的小丫鬟打趣几句,抽了一支烟方才出来。出来一看,商细蕊还立在廊檐下等他呢!这时候已凌晨了,天真凉了,月影子下面,商细蕊浑身都像落了一层霜,襟上的簪的梅花一片片花瓣红得硬而脆,真成了一支宝石别针。

程凤台惋惜了一声:“您也太老实了!不是叫着回去等吗?”一面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屋里带。

商细蕊犹犹豫豫地说:“程二爷,有个事,还是咱俩单独说的好。”

程凤台呆了呆,笑道:“那您快说。北平入了秋可真凉。”

“还是那天的事。”

“哪一天?”

“就是泼开水那天……我知道,那人触犯了二爷,可是打也打了,关也关了,还是把他放了吧!”

程凤台这个参与斗殴的当事人都没往心里去呢,没想到还是商细蕊惦记着。

“不是说,得看商老板有没有消气嘛?”

商细蕊无奈道:“我没生气啊!唱了十来年,什么事没遇见过,往台上扔板砖的都有呢!为这个关人,没这规矩的。”

程凤台说:“即便如此,商老板该去找周厅长商量。放不放人,我管不着的啊。”

商细蕊想说周厅长那官腔打起来,谁还说得上话呢,微笑道:“我和周厅长没什么交情,他未必理我。”

程凤台听这话的意思,仿佛商细蕊与自己就很有交情似的,又想不是吧,刚才周厅长揉你揉得可销魂了,这交情不一般啊。

“二爷,究竟成吗?”

程凤台想了会儿,笑道:“成啊。我让人打点打点,没什么难办的。”

商细蕊道声谢抬脚就要走,程凤台叫住他:“哎,商老板,就这样谢我?”

商细蕊也不知道要怎么谢了。程凤台挨上前去,摘下他襟上的梅花,然后别在自己西装左领子的花眼里,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笑道:“这才算谢了。快进去吧!”

程凤台的风流不分男女,见了漂亮的就要逗弄两把。两个人回来各自落座,无人在意。只有范涟注意到小戏子襟上的梅花跑到姐夫领子上去了,怎么上去的可就费猜疑了。他老盯着那花看,程凤台发觉了,就说:“舅子,你今天怎么老看着我。”

“看你——因为姐夫好看——瞧这小红花戴的。”

程凤台还挺得意的。

聚会到凌晨一点半散场,黄老爷的精神还相当的好,站在大门口,把客人们一个个目送进轿车里。程凤台鼻子里闻着梅花香气,老惦记着想送一送商细蕊,转眼却找不见人了。问范涟,范涟地朝大门偏了偏头,没有多说什么。程凤台看看春风满面的黄老爷,回想到商细蕊之前的那一句奉陪到底,两边一联系,觉得有一些吃惊。

“商细蕊……他也干这个买卖?他这么红,难道还有什么身不由己的?缺钱?”

范涟说:“这和钱没有关系,他们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了——这就是戏子嘛!”

程凤台没什么说的,深深嗅了嗅梅花的香,再深深叹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