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3页)

“怎么没大不了的,下面人说送来的时候血葫芦一样,都见了血了!不治治还了得!”

商细蕊笑道:“那就是了,哪有把挨打受伤的人再关起来的道理呢?”

周厅长盯着程凤台的头顶心,冷笑说:“总之是要关一个。打人的那个咱没能耐关,只能关挨打的了。”程凤台神态自若地碰了一张牌,装没听见,心里想商细蕊的名声大概也就是这样被搅坏的。护着他捧着他的人太多,他一旦受到一些些冒犯,就被献殷勤的人拿来小事化大做文章了。但是这类事情如果以后被人传诵起来,肯定还得怪作商细蕊受不得意见,倚势欺人。这红角儿真也难当。

商细蕊不好与周厅长争论,坐着默默的不言语,周厅长揉了他一阵就走开了。在场的人们差不多都是知道商细蕊前两天被人泼开水的事情,就是不好意思当面提起来,怕他难堪。范涟知道他性情憨厚,不碍的,便笑道:“蕊哥儿,这一次是为的什么?腔没安好?还是词儿差错了?”

商细蕊想了半天:“腔是一定没有问题的了,我安的腔,你是听过的。大约还是词吧……”

“是谁填的词?”

商细蕊慢吞吞说:“啊,那个啊,我自己填的啊……”

范涟顿时噎了一噎:“为什么不用雷肖海他们的?”

“他们都没有杜七好。”

范涟心道他们再不好也比你强了去了。这商细蕊,斗大的字识不上七八个,他改戏词那不是瞎胡闹吗?被人泼开水还是便宜的,就是泼硝镪水也不算冤枉。在戏迷们的心目中,“戏”是多么神圣高尚的存在啊!

“我记得你刚来北平的时候,与宁九郎演过一个《帝女花》,是杜七填的词,填的美极了,我到现在还能背得好几句。”

旁人插嘴道:“这出戏怎么没有听说过?”

范涟笑说:“蕊哥儿和宁九郎造出来的,只在过去的齐王府演过一回。”他又向商细蕊建议道:“蕊哥儿,不如再把杜七请来,保你的唱词万无一失。”

有人问:“这杜七是什么人,有那么了不得?”

众人都取笑他连杜七都不认得。程凤台旁听了许久,心说我也不认识什么杜七,什么人物强成这样,不认识他就算罪过了?问范涟:“到底谁啊?”

范涟解说道:“说起杜七,可是个人物了。杜明蓊杜探花的侄儿。杜明蓊当年奉西太后的谕旨给南府戏班填新词。一本二十八出的《风月关》,他两坛状元红下肚,笔走青苍一挥而就,深得老佛爷的心啊!老佛爷夸杜探花是‘场上之曲,本色当行’,都媲美关汉卿了!杜七是杜明蓊倾囊相授的亲侄子,那能耐就不肖说了吧!蕊哥儿——我也是好久没见七公子了。”

商细蕊歪头听着,范涟说的这些底细,他和杜七交情极厚的都不知道呢:“杜七爱上了一个唱戏的姑娘,追去法国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胡闹嘛,他家里人肯定不答应!”

“什么时候的事?咱们都不知道!”

“那姑娘什么来历?唱戏的怎么跑到法国去做啥?”

旁边人急得推了一把商细蕊催他快说,商细蕊身子一歪,靠着了程凤台。程凤台闻见他衣襟上那一支红梅的冷香,笑了笑。

“有一天杜七一早来我家,和我说,他忽然发现梵阿玲的声音很美,可以给我配戏,他要去法国找她学……其余的我也不太知道了。”

众人还在猜想北平几时有过一个声音很美的叫做梵阿玲的女戏子。程凤台最先反应过来,忍笑对商细蕊说了一个英文单词,问他:“当时杜七说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商细蕊点头:“是啊。”

然后范涟大笑起来,在场的摩登男女都大笑起来。商细蕊猜到自己说错话露了怯,羞得脸通红,低声问程凤台:“你们笑什么?梵姑娘怎么了?”

程凤台还是笑个不停:“那恐怕不是个姑娘。”

“是什么?”

程凤台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同他说才好。商细蕊的眼里心里只有戏,神智不知落在哪朝哪代没有回来。他太落后于这个世界了,西方那些新奇趣巧的东西,他居然一无所闻。

“那个……”程凤台灵机一动,比划说:“那个是洋人的胡琴,不过是夹在脖子上拉的。”

“什么样儿的声音?”

“刚才花园里他们跳舞放的音乐,那个就是梵阿玲拉的。”

商细蕊回忆了一番,摇头说:“那个不好。弦太沉了,一点儿不敞亮,托不住嗓子。”他叹一口气:“杜七是白跑一趟了。”

程凤台不懂他说的这一句行话,笑微微地看着他,心说这真是一个好玩儿的逗趣儿的小戏子,而且还有那么点缺心眼和呆气。商细蕊坐久了无所事事,眼睛瞧着程凤台打牌,嘴巴里哼哼唧唧依依呀呀的,像在猫叫春。程凤台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唱戏,真叫个曲不离口了。又发现他的手还在桌子底下比花样,就是贵妃醉酒的时候,杨玉环撷花一嗅的那个姿势。这才半个晚上,程凤台觉得商细蕊就不像先前那么拘谨疏远了,瞧他现在,正很愉快地坐在他身边唱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