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巴 二(第3/3页)

上校手里端着一杯玛台尔酒,向客人弯了弯腰,说道:“台拉·雷皮阿中尉,我在西班牙见过不少你们的贵同乡,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步兵射击营。”

“是的,他们之中不少人都留在西班牙了。”年轻的中尉神情肃穆的回答。

“我永远忘不了维多利亚战役[91]中一个高斯大队的行军。”上校说着,又揉了揉胸口,“我怎么能忘了呢?他们躲在各处园子里,借着篱垣做掩护,射击了整整一天,伤了我们不知多少弟兄和马匹。决定退却的时候,他们集中在一起,很快的跑了。我们希望到平原上对他们回敬一下,可是那些坏蛋……对不起,中尉——那些好汉排了一个方阵,叫人攻不进去。方阵中间——我这印象至今如在目前——一个军官骑着一匹小黑马,守在鹰旗旁边抽着雪茄,好像坐在咖啡馆里一样。有时仿佛故意气气我们,他们还奏着军乐……我派了两排兵冲过去,谁知非但没冲进方阵,我的龙骑兵反而往斜刺里奔着,乱糟糟的退了回来,好几匹马只剩了空鞍……该死的军乐却老是奏个不停!等到罩着对方的烟雾散开了,我仍看见那军官在鹰旗旁边抽雪茄。一怒之下,我亲自带着队伍来一次最后的冲锋。他们的枪管发了热,不出声了。但他们的兵排成六行,上了刺刀,对着我们的马头,竟好比一堵城墙。我拼命叫着,吆喝我的龙骑兵,夹着我的马逼它向前。我说的那军官终于拿下雪茄,向他手下的人对我指了一指。我好像听见白头发三个字。当时我戴的是一顶插着白羽毛的军帽。我还没听清下文,就被一颗子弹打中了胸部——啊!台拉·雷皮阿先生,那一营兵真了不起,可以说是二十八轻装联队中最精锐的。事后有人告诉我,他们全是高斯人。”

“是的。”奥索回答,他听着这段故事,眼睛都发亮了,“他们掩护大队人马退却,也没丢失他们的军旗,但三分之二的弟兄此刻都躺在维多利亚的平原上。”

“说不定你知道那指挥官的姓名吧?”

“那便是家父。当时他是二十八联队的少校,因为在那壮烈的一仗中指挥有功,升了上校。”

“原来是令尊!噢,他的确是个英雄!我很高兴再见见他,我一定认得他的。他还在不在呢?”

“不在了,上校。”青年的脸色有点儿变了。

“他有没有参加滑铁卢战役?”

“参加的。但他没有战死疆场的福气……而是两年以前死在高斯的……噢!这海景多美!我十年没看见地中海了。小姐,你不觉得地中海比大西洋更美吗?”

“我觉得它颜色太蓝了些,波浪的气魄也不够伟大。”

“小姐喜欢粗野的美吗?那么我相信你一定会欣赏高斯。”

上校说:“小女只喜欢与众不同的东西。所以她觉得意大利不过尔尔。”

“意大利我只认识比士,我在那儿念过中学。可是一想到比士的墓园、斜塔、圆顶的大教堂,我就不由得悠然神往……尤其是墓园。

“你该记得奥加涅的《死亡》罢[92]……我印象太深了,大概还能凭空把它画出来呢。”

丽第亚小姐怕中尉来一套长篇大论的赞美,便打着呵欠说:

“是的,那很美——对不起,爸爸,我有点头疼,想回舱里去了。”

她亲了亲他的额角,很庄严的对奥索点点头,走开了。两位男人继续谈着打猎跟打仗的事。

他们俩发觉在滑铁卢彼此对面交过锋,说不定还交换过不少子弹。于是两人更投机了。他们把拿破仑、惠灵顿、布律赫[93],一个一个的批评过来。然后又转到打猎的题目,什么麋鹿、野猪、摩弗仑野羊等等,谈了许多。夜色已深,最后一瓶包尔多也倒空了,上校才握了握中尉的手,道了晚安,说这番友谊虽然开场那么可笑,希望能好好的发展下去。然后两人分头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