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二个人(第2/11页)

“哼——”米基哼一声。

爱迪希望米基走开,他好继续练习瞄准。他能感到老酒鬼站在他的身后。他能听到他吃力的呼吸声,鼻子嘶嘶地吸进呼出,就像用气泵往自行车轮胎里打气一样。

爱迪继续射击。突然,他感到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抓得他好痛。

“听我说,小家伙。”米基的声音是一阵低吼。“战争不是游戏。如果你需要开枪,你就开,听到吗?别自责。别犹豫。你开枪,再开枪,别去想你在朝谁开枪,或者杀谁,或者为什么,听到了吗?你想回家来,你就得开枪,别想任何事情。”

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脑子里想太多的事情会让你送命。”

爱迪转过身,瞪着米基。米基狠狠地打了爱迪一记耳光,爱迪本能地举起拳头想还击。但是,米基打了个嗝,向后踉跄了几步。然后,他望着爱迪,好像要哭出来。机械枪的嗡嗡声停止了。爱迪的五分钱用完了。

年轻人上战场,有时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去,有时是因为他们想去。几天之后,爱迪打起一个粗布圆筒行李袋,将码头留在了身后。

雨停了。爱迪躲在榕树下,浑身透湿,簌簌颤栗,他使劲地长长舒了口气。他拨开榕树藤蔓,见长枪和钢盔依然插在地上。他记得士兵们这样做的原因:为死去的自己人的坟墓做记号。

他跪着爬了出来。远处,一个小山丘下,是一座村庄的废墟,被炸弹烧成了一片瓦砾。一时间,爱迪目瞪口呆,他努力地想看清楚眼前的情景。然后,他像突然收到了噩耗一般,胸口一紧。这个地方。他认识。这是那个一直在梦里纠缠他的地方。

“天花,”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爱迪猛转过身。

“天花,伤寒,破伤风,黄热病。”

声音从上方传来,像在树上。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黄热病。见鬼!我从来没见过什么人得黄热病。”

那个声音很有力,略带点南方人拖长的腔调,粗糙沙哑,好像是一个连续喊叫了几个小时的人发出的声音。

“那些疾病的预防针我都打了,但是,我还是壮实得像一匹马一样地死在了这里。”

树叶抖动起来,一些小果子掉在爱迪面前。

“喜欢那些苹果吗?”那个声音说。

爱迪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你出来,”他说。

“你上来,”那个声音说。

爱迪爬到了树上,靠近树尖的地方,树有一栋办公楼那么高。他两腿骑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脚下的土地好像离得老远。透过小树枝和茂密的无花果树叶,爱迪能辨别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身穿军服,背靠在树干上。他满脸涂着煤灰一样的东西。他的眼睛像两只红色小灯泡熠熠闪光。

爱迪咽了口唾液,强抑激动。

“上尉?”爱迪轻声说道。“是你吗?”

他们曾经一起在军队里服役。上尉是爱迪的指挥官。他们在菲律宾并肩战斗过,在那里分手之后,爱迪再也没见过他。他听说他战死了。

一丝香烟味飘了过来。

“他们给你解释过这里的规矩吗,士兵?”

爱迪朝下望了望。他看到脚下遥远的土地,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掉下去。

“我死了,”他说。

“说得没错。”

“你也死了。”

“说得也没错。”

“你是……我要见的第二个人?”

上尉举起香烟。他微微一笑,好像在说:“你能相信可以在这上面抽烟吗?”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小团白色的烟雾。

“料你没想到是我,对吧?”

爱迪在战争中学会了很多东西。他学会了坐坦克车。学会了用钢盔盛冷水剃胡子。他学会了在掩体里射击时要小心,免得子弹打到树上,碎片弹回来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