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解的人生 54号楼的老太

01

胖老太坐在54号楼下的躺椅上,一只脚落地,一只脚搭在板上,手里摇着蒲扇,漫不经心。第一次听她说话是在10点多的夏夜,热风呼呼,看不清脸。

“小姑娘,侬那里不能停车晓得伐?”我刚锁好自行车,吓了一跳。仔细辨认后,一个胖黑的身体对着我讲话,是住在4层的胖阿姨。

54号楼的门前,有一块二十多平方米的小树林空地。胖老太说:“这里专供小区老年人‘玩乐’,你们小年轻不要把车停在这里。”我哦一声把车推得老远。

白天,到晚上八九点。破旧的老公房楼下那块空地,坐满了白发的老人,在那里打牌、聊天、犯瞌睡、目送年轻人上班下班。胖老太是闹得最嗨的那个。她的嗓门很大,聊天总少不了她。她的话题也最多,嘴里吧啦吧啦没停过。她也是其中最胖的,每回经过时总能看到她呼吸很重,额头和鼻子都往外冒汗。

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晚年生活。在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堆里,她显然更加有活力,威风而快乐。

有回我加班回来晚,到楼下已经11点了。她还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打着盹。这时从楼上跑来一个神色慌张的青年男子,操着一口上海方言,意思是这么晚了快回去吧。胖阿姨只管找掉到地上的蒲扇,捡起来扇了几下,说:回去也是等死,还不如外面舒服。

男子没说话,转头就上去了。胖老太终究还是慢吞吞站了起来,跟在男子的后面,往楼上踱步。她拉着扶梯,每上一个台阶,就艰难地挣扎一回。

我想此刻她肯定呼吸急促,鼻头微微出汗,回去会大睡一场,明天醒来兴奋地跑到楼下。在这方寸之地,她主宰着一切,并乐意虎视眈眈着每一个往来的小年轻。

02

楼下的独居老太已经好多天没动静了。往常我一晒被子,她就从下面伸出头来,叮嘱我晒完一定要把长棍子收回去,不然这几根空心管子就会漏水到她的窗户上,她一开窗,水一瞬间全部流进她家里了。

这都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我晒了三回被子,也不见她出来跟我说话。以前上班的时候,每天早晨她都会站在家门口,跟对门那个阿姨聊天。我一经过,她俩总是万年不变的问候:上班了啊?上班好晚的哦?骑车还是坐车?我每次熟练地回答:嗯,不晚,车被偷了坐地铁。

我失业后,整日待在家里走来走去,也没听过她跟对门的阿姨站在走廊聊天。我想她肯定是去她儿子家了。想起有天早上我急匆匆跑下楼,正好看到她在锁门。戴着个草帽,脚边是装满菜的塑料袋,应该是刚从菜市场回来。我说:“阿姨早啊!”她说:“早!早!我正好去儿子家做饭。”讲话有点快。

后来我就经常看到她把肉啊菜啊塞在车后面,然后骑上电瓶车,出了小区后门飞快地往东边拐去。

国庆节那几日,我晾晒在长管上的衣服被风吹到楼下了,去敲楼下阿姨的门,依旧没人回应。问了对门的阿姨,说:“不知道,奇怪了,好多天没动静了。”我继续问她:“是不是去她儿子那里了?”对门阿姨咋呼起来:“瞎说,她哪里来的儿子,她儿子出国好多年了啦,跟她不联系的。”说完眼睛瞪得老大。

“我看阿姨每天都买好菜去她儿子家里做。”我越来越疑惑。

“不是的,她在东边工厂里给工人烧饭的啦。”对门阿姨吐出这句话,不愿多说。

我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如果明天楼下阿姨还不出现,我就让物业想办法进屋瞧瞧。

不过第二天,天还没大亮,楼下消失的阿姨就敲着她的晾衣竿,对着上面喊着:“小姑娘,你的衣服掉了啦!”

恍惚间分不清现实还是梦。

03

三楼的刘老太这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菜市场挑一条新鲜的鲫鱼、两斤刚出市的排骨肉,还有她孙女最爱吃的基围虾。等会儿她两个儿子拖家带口回来吃饭。菜市场一如既往,臭烘烘,热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