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不去的故乡 弃爷(第4/5页)

“开始没注意到,他一直对我笑着,我想可能就是一个捡破烂的傻子吧,可他突然报起了天气预报。我当时就发现那是小四爷啊!”王大爷一脸得意地挥着手,唾液横飞地跟村里人侃侃而谈。

小四爷回来时面目全非,头发几年没剪都快长到屁股了,一身酸臭味,破烂的衣服油腻腻的,整个人骨瘦如柴。但依然对我笑嘻嘻的,歪着脑袋想上前跟我说话,又说不出。父亲请王大爷大吃了一顿。我大爷和三爷不好意思,也轮流请他吃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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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父亲跟叔叔们盘算着,要不帮小四爷讨个老婆吧,还能照顾他。在老家,有生理缺陷的人找对象,都会顺带配一个有缺陷的。瞎子配瘸子,聋子配哑巴,离异配丧偶。像小四爷这种,情况比较特殊,在相亲市场上根本没有竞争力。哥几个商量着给他讨个媳妇,从邻县找了个又矮又胖的姑娘。

媳妇讨来了,白白净净,勤快利索,就是离过婚。3年前嫁给缺条腿的山东大汉,没多久她男人就死了。“不过这小媳妇配小四爷还是绰绰有余的。”村里那几个农妇,说完还吐了吐嘴里的瓜子壳。

媳妇进门后,小四爷时常痴痴笑。大家心想,看来这媳妇没白买。直到半年后,小媳妇跟侯村鳏夫好上了,被当场抓到。

小四爷被一群大汉推赶着进屋,屋内瞬间安静,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什么。可他走上前去,把被子往她身上一盖,还是在边上痴痴笑。

第二天,小媳妇就跑了。说是出去打工了,反正再也没见过这个人。小四爷不会睡媳妇的笑话,让整个村子炸开了锅。像是意料之中的,又比意料中更刺激一点。大家见到小四爷,不再问他天气情况,而是挤眉弄眼问四爷:“想老婆吗?”“怎么不把她找回来?”“现在晚上一个人睡吗?”

好面子的父亲气急败坏,每天回家都是摔着门进来的。他也没办法,让小四爷暂住在我家小隔间里,每天嘴里骂他几百次“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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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让小四爷没事别出去乱跑,在家待着。小四爷的活动空间也仅限屋前屋后,在小隔间一坐一整天,在茅房旁边一蹲一下午。村庄有一点不好,就是人言可畏。一点点小事传得满村风雨,人人尽知,还夹杂着各版本的流言飞到家家户户。但村庄也有一点好,传得越快的事情,越容易被遗忘。一季农忙、一个春节,就把庄稼人忙得翻新了。再聊小四爷已经不是什么时髦的事情了,于是任由小四爷生生死死。

那会儿我已经在县城读初中了,每月回家一次,周日下午我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学校。我一点都不喜欢学校生活:孤独、贫穷、想家。每次回学校,都会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偷偷擦眼泪,等上了往县城的公交车,终于克制不住地哭起来。

有几次我要回学校,小四爷站在门前,偷偷看着我,我走到哪儿,他的眼睛就盯到哪儿。我提着行李包要出门,他突然走到我旁边,把苹果、橘子或者馒头什么的往我手里一塞,看都不敢看我,迅速跑开。我走出大门,回头还能看到他躲在小隔间的窗户里,仔细打量我。我鼻子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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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爷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就吵着要回敬老院。他的室友胖子已经不在里面了。可能是被家人接走了,也可能是去世了,我记不清了。没人再欺负小四爷。

我读高中以后,见他的机会更少了。父亲也不常接他回来。“他回来干什么啊?在敬老院舒服着呢!”每回母亲提起,父亲就把烟头掐灭开始骂骂咧咧。

路过镇上的敬老院,我也从来没有进去看过他,怕他不认识我了,其实我也不经常想到他。大概几年能见到小四爷一次,他越来越胖,也老了,还有了白头发,今年也快60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