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玛伦达马上满口答应。

我说:把买医疗保险的钱也付给我。我从来不生病,万一生病我自己花钱去看。我想,一个人得生得起病,才会生病。

看医生很贵的!

放心,我自己负责。我可以跟你签一张协议。我想玛伦达大概不清楚美国存在着一种医院,那里你也听得到喝斥、看得见冷脸,吃得到廉价药。那里专门医治赤贫者。

在二十分钟内,我的工资从一千六涨到两千六。

我在赴任之前,去了趟华盛顿。走出飞机之后我马上想再钻回去。我专门来一趟,是想最后见一见安德烈,就消失掉。打着消失的主意,却又要好好露一面,好好挽回一下自己的印象。是荒诞还是作态,我决定不下来。或许二者兼有。

我没有预先把旅行的计划通知安德烈,因此我下了飞机没有一个拿着独枝红玫瑰的迎候者在等我。我先去电话间给阿书打电话。她照常不在。米莉照常躺在床上看电视。她说:啊哈,是你!你又大老远跑来,往同一个竹篮里接着放鸡蛋啦?

我说:嗨,米莉。

你看上去小脸蜡黄。

你好吗,米莉?

你告诉我你听上去为什么会这么垂头丧气。快告诉我——你听上去很不妙。

我实际也很不妙。我干巴巴地哈哈笑几声。

你的竹篮子打翻了?

差不多。

再找一个新竹篮。不,找八个。告诉你,一个你这样的小可怜儿;在这个年纪,应该不难同时往八个竹篮里放鸡蛋。再过两年,你就只能保持四个竹篮了。到了四十岁,一个女人只能守住一个竹篮。过了四十岁的女人,就难找到好的、新的竹篮了。你还嫩着呢,别担心。用不着小脸蜡黄。

谢谢你。

不用谢。

米莉,有件事想求求你:我可以住在你那儿吗?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不用感激我。因为我不会让你来住的。

那好吧,米莉,再见。

答应我,别再让我看见你这样灰心丧气。

我答应了米莉。挂下电话,我打了安德烈办公室的电话。却没有人,留言机上是个陌生、苍老的声音。说若是找戴维斯先生,很遗憾,他已不在此办公室了,请留下姓名……

我想,安德烈正在准备赴任赞比亚;正在走向副大使单间办公室的途中。

我再次给阿书打电话。接电话的再次是米莉。我马上说:对不起,拨错号了。我在机场候机厅走投无路地踱了一阵步。这才给安德烈家里打电话。电话留言机上仍是他寻开心的声音:如果你是我亲戚,请按“l”;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请按“2”;如果你想推销东西,请立刻挂上电话……我留了言,请他尽快到机场来。我撒谎说我只能呆几个小时,是来华盛顿办趟急事余下的一小截空闲。

晚上六点我见他迎着我走过来。他穿一条牛仔裤,一件红格子衬衫,脸有些虚肿,还是蓄着胡子。看上去他从芝加哥走了之后,就从此留起胡子来。他着装和形象的突变,让我感到他瞒了我什么。

他哈哈笑着拥抱了我,说:你这样盯着我看,让我误认为自己挺漂亮。

我说:你是挺漂亮。你挺适合留胡子。

胡子嘛,为了暖和。

够暖和了——已经五月底了。我带些戳穿他的意思。

你来办什么急事?他问我。

面试一份工作。我随口胡诌。

好极了!祝贺你!他将我夹在胳肢窝下,使劲一勒。一个人在雨里呆了一整天,突然走进一个带大壁炉的敞亮房间,就是我此刻的感受。安德烈的内心与外形,对于我,永远是窗明几净、暖和干爽的屋,带有一个明媚的壁炉。之前无论我多么心灰意冷,一旦进入这屋,便浑身炸起细小活力的火星。

那个理查·福茨,让我代他祝贺你。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