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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近一小时,劳拉回来了,说是替我列了张购货单。我不懂她说什么。她说明天是圣诞节早晨,大家要拆礼物,我必须给安德烈一家三代准备一些礼物去拆。她还告诉我,打听谁喜欢什么是门学问,她旁敲侧击替我打听到安德烈父母、祖父母喜欢什么。

她指着长长一列名称:他的祖母比较好办,收集水晶制品。祖父比较费事,喜欢收集四十年代的唱片封面,他用这些封面装饰他的私人图书室。你看,安德烈的妈妈兴趣很广,可送的东西就多,DavidKurk的首饰,印第安地毯,远足鞋,登山拐杖,LaAshlay的卧具和棉布乡村式连衣裙,各国邮票,各种艺术品——油画、水彩画、铜板画、木刻,抽象或者写实的雕塑。反正我全给你写下来了。最难办的是他父亲,他什么也不需要。

她指着那张购物单,面色严肃紧张。然后她抬起腕子看看表:你还有两个半小时。

我说:什么?

她说:两个半小时后,全部商店都关门了。圣诞节前夜提前停止营业。所以你必须在两个半小时之内完成这些购买。

我坐在那里,看着她发呆。她去衣柜取大衣。

她说:我可以陪你去买。你的预算是多少?

我说:啊?!

她说:你打算拿出多少钱来置办礼物?

我心里想,豁出去了。我说:一千,够吗?

她马上没劲了——我只有一千块请她帮我花。

她说:我得盯在这儿。在旅馆餐厅订了只烤鹅,我得确保他们在鹅肚子里塞的东西样样都对。你不盯着,鬼知道他们填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艺儿。

我拿着劳拉开的购物单走到大街上,先买了一只水晶天鹅,我兜里的身家性命已去掉了一个不小的百分比。我顺着密西根大道往前走,感觉总是过着人流。人流浮在以深红深绿为主的购物袋上。芝加哥的大街原本就吵闹,人们躲在噪音里打嗝、诅咒、放屁,却什么也不被听见。今天连乞丐的大声讲演,也被完全捂在噪音里。所有的人都在动嘴巴,都在张大嘴哈哈地乐,可你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声音失去了个体的存在,具体的存在。

我每花一笔钱就有一股燥热涌到脸上,在那里形成毛毛汗,霎时又冷下去,一股冰冷顺着我的后脑勺,沿着脊椎骨钻下去。

我只完成了购物单上的四项购买,所有商店就打烊了。

回到酒店,劳拉披着大衣在门口站着。见到我她小跑着上来,说她刚才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

她说:这家伙上来就问我,你想卖几颗卵子?

我做出不懂她在讲什么的表情。我的英文反应迟钝并不完全是弊端。有时我想蒙混过关,或多赢得一点时间来想对策,别人就把我这时的装傻看成真傻。所以我在劳拉眼里远比我本身憨厚。

她说:后来他说出你的名字,我才知道他把我当你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事,所以我特别好奇,问他:你买女人的卵子干吗?他说:我只不过是个经纪人,把卖方和买方的头牵好,我拿百分之十五的提成。我说:都是谁是买方呢?他说:反正不是餐馆(英文中卵子和鸡蛋是一个词.都是egg)。我乐了,问他:一个卵子值多少钱?他说:从六百块到几千块,得看你是谁了。我说:如果我是克林顿夫人呢?他说:她的蛋早下完了,没下完也都不新鲜了,孵出的孩子不是蒙古症就是愚童症。我差点乐死。他问我到底有没有卵子出售,我说我今年六十岁,你看我还有什么可出售的。他还当真了,说:眼睛角膜。

劳拉咯咯咯笑得直晃。

我也跟着笑。或者发出和笑声相仿的声音。

她说:这家伙说笑话自己一点儿都不笑!

我想,因为他一点儿都不认为自己在说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