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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莉,我忙得要死……

忙着赴约会吧?

九十四岁的米莉发出婴孩般的笑声。米莉仍保持着八十年前上流社会闺秀的良好教养;真正的闺秀不该主动给任何人打电话,而是等电话或人来找你。无论等得怎样不耐烦,都要端庄娴雅地等,等所有人送鲜花和卡片,送精装巧克力,送问候和恭维。所以她这么晚放弃这上流教养,主动给我打电话,可见她把黑猫的恶兆当真了。我不露痕迹地夸奖她的硬朗。她不断对我的用词和发音做出纠正。她仍信奉八九十年前的语言风范,繁文缛节的,玲珑剔透的。她最听不得我说“这家伙、那家伙”,她会尖声尖气打断我:发发慈悲,这是管道工的语言!

可是米莉,我的教授也用这语言!

我同情你,你有这样的管道工教授。

可是你读过当代小说吗?比如诺曼·梅勒?

我管不着诺曼·梅勒,我不会同他搭一句腔的。可是我的耳朵向你打开,你觉得你往里面灌污秽东西合适吗?你该说:这位绅士、那位绅士。你看起来比阿书文雅些,但一张嘴就跟她一样粗鲁。

然后她就把谈话主题转到阿书身上。阿书让米莉多次腹泻。因为她总是别出心裁地给米莉九十年不变的三餐翻花样。她训练米莉吃螃蟹、鲤鱼、猪腰花。使米莉在九十四岁这年开始了食物探险。但米莉承认阿书那些污七八糟的食物非常鲜美。有一次米莉吃了螃蟹肉炒饭之后立刻上吐下泻,急救车在晚上九点把她搬运到医院。她忘了这件事她已经跟我讲过三次了。一模一样的快乐而愤怒的措词。我知道她接下去会数落阿书其它的恶劣之处。果然米莉问我:你知道阿书的业余消遣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得伺候着米莉闲扯:是什么?

是打电话!

米莉说阿书一打起电话来连炉子上开水壶吹哨她都不管。阿书还不按米莉十六岁时的发式给她梳头,而是把她三百多根头发梳成模特发形,抹刺鼻的发胶。米莉说她最受不了阿书的,就是她一口一个“这小子、那小子”,她约会的男朋友中有照X光的,有买卖房地产的,有律师;阿书叫他们“X光小子”、“房地产小子”、“律师小子”。米莉忘了她这些话也跟我讲过三次了。

米莉问我:你什么时候还来华盛顿?

我说大概寒假期间。

她说:如果你不来看我,我不会责怪你的。

米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就是不会责怪你。因为我明白你在华盛顿时间特别宝贵,你得把每分钟都花在同一件事上。

花在什么事上,米莉?

就是那件事——把鸡蛋全往一个篮子里放。

她的意思是,在恋爱上不能死心眼,要货比三家。豪门闺秀米莉从十六岁开始接受红玫瑰和求爱信,她认为高级的女人就是在情场上同时能走好几盘棋。死心塌地只交一个男朋友的局面,米莉管它叫“把全部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篮子一翻全砸了。米莉总是细水长流地数落我不够高傲,不够上流,好像偌大个世界横跨太平洋的我就只找得到一只篮子。

我说米莉我忙得常常在进门时撞上自己正出门。能有一个篮子就不赖。

米莉突然说:哎呀!

我知道此刻她肯定把三根雪白枯骨一般的手指敲在右边太阳穴上。我等她下文。

看我——我得承认记忆力不是十六岁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第二个篮子出现了。她小小卖了个关子,又说:有个年轻先生给我打电话,打听你!

我想这人很可能是便衣福茨。

米莉说:你记住,一定要给男人们一些时间,让他们赢取你的信任。你对这个安德烈,不行——你完全没有给他足够时间,让他赢得你的好感,然后是信赖,然后才是你的终生许诺.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