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第2/4页)

我嘴上很贫,心里却是真的不好过。

劳拉一定要我告诉你:她非常喜欢你。

似乎对于我,波拉克公主也是鉴赏的权威,她的话可以使安德烈对我完全满意;她不是在表达她对我的喜欢,她是把好的喜欢加封给了我。

我想,凭什么劳拉不是安德烈的未婚妻呢?

我们说着甜蜜热烈的恋人语言,告别告了足有十分钟。我走神走得一塌糊涂,一部分脑筋在想劳拉,其余的注意力集中在四角六分钱一分钟的行动电话费上。我说“我也想念你,安德烈”,脑子里浮现的是一张又肥又大的电话账单,每一行价码都又肥又大。

十二点左右电话铃响了。我听见牧师太太水淋淋的脚步声从浴室出来,冲进起居室,又水淋淋地来到我门口。她轻声敲敲门。

我只得去开门。

牧师太太脸蛋又红又亮,雪白多肉的身体上缠了块大白浴巾,整个人仙子似的腾起白雾。

我说:真对不起……

没关系的。

我从她手里接过湿了的电话。她的腿刚剃过毛,细腻如脂。

我说:谢谢你。

她说:给你留了巧克力糕饼,别忘了吃。

这个宅子永远是烤巧克力糕饼的热烘烘甜香。年轻的牧师太太已转身回浴室去了。他们夫妇偶尔会到浴室做爱。

电话里传来米莉的假嗓子:我想我大概活着的时候不会再接到你的电话了。……

我说:你好吗,米莉?

不好。你把我的小梳子放到哪里去了?

我忽然想起来,上回去华盛顿,去看了米莉一次。每次我去看她,她总是要我替她梳头。她喜欢一种老掉牙的发式:在额头两边隆起两个鼓包。米莉十六岁时就爱那两个鼓包,所以我下了番工夫,终于让米莉所剩无几的头发成功地再现了她十六岁的发式。梳这样的头发需要两把小梳子,反着插进头发,再翻成正的,将别住的头发一推,鼓包便出来了。米莉有一盒这样的小梳子,金属架子,上面镶有彩色的亚宝石。米莉最爱的是一对银梳子,镶澳洲宝石。

我说:米莉,你让我把它们藏起来的呀!你说你怕阿书或者萨丽偷走它们……

米莉在电话中“嘘”了一声,对我耳语:萨丽就在隔壁。萨丽是她的护士兼女佣,我曾经和她共兼这份职。我走了之后,阿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米莉那儿挣点零花钱。萨丽是个终日问声不响的人,因此米莉必须另花一份钱雇个人听她说话。她特别喜欢我和阿书这样的人,讲蹩脚的英文,足够的错误供她纠正,足够的空间供她去提拔。

你把它们藏在哪里了?米莉用压低的假声问我。

我说藏在她的几百双皮鞋里,用一只三八年出产的香奈尔皮鞋盒子装了她最爱的那对梳子。

米莉又“嘘”了一声。

我问她这么深更半夜找梳子干什么。

她说傍晚萨丽推她出去遛弯,一只黑猫从她前面横穿而过。她想到她的邻居三年前跟她玩牌的时候,告诉她一只黑猫穿过他散步的小路。邻居当天晚上就去世了。米莉认为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必须带走她最喜爱的小梳子。

我说:别逗了米莉。

她说:明天早上你给我打个电话,看看我还有气没有。

我说:行。

你上次是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的?有一个世纪了吧?每次电话铃响,我以为有人给我来电话了,结果全是找阿书的。只有一两次,阿书把电话递到我手上,说:这回是找你的了。你猜是谁?是电话公司的推销员。告诉我如果我用他们公司的电话,每花一块钱电话费可以赚五英里的飞行旅程。我逗他,我说:您知道我今年多大?他说他不敢猜。我说:我呀,才十六岁,做不了我父母的主瞎换电话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