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和不安弥漫了所有人

刘索拉:中国这么大一个地儿,这么多女孩子,如果所有小女孩在十六岁都抓着一个老头,然后到二十多岁就觉得自己完蛋了,嫁不出去了,这是多可怕的人生!她这一辈子真的白活了。

陈丹青:不光女孩,每个领域、每个人群都有这种深刻的不安全感,不安全感体现在年龄上,在演艺界、白领或者大学校园里这种不安全感越来越强烈。

窦文涛:这种不安全感你身上有吗?

陈丹青:没有。我们年轻的时候不是不安,是绝望,觉得反正这辈子不可能念书,不可能回城了,更无法想象出国。所以我们的要求非常低,第一能回城,哪怕调到县里都好。一直到二十多岁,我们的最高理想就是赶紧离开村子,我们就这样度过了青春。

窦文涛:我曾经听一个跟你同龄的作家也讲过这种心情。他说我们这代人活一天都是捡来的,“文革”里大难不死,今天活着赶上好时候了。

陈丹青:对,特别容易满足。所以我非常同情今天的年轻人,因为设身处地想,我们那会儿虽然绝望,但周围大家都在绝望,大家全在农村、工厂,最了不起的也就是在城里有份工作,工资到顶了三十几块钱,没有可比的东西,大家都挺惨!改革开放以后开始出现幸运儿,比如我考上大学了,你没考上,但那差异也不像今天这么大。今天的孩子从大学校园里就开始比,原来一起的同学考上了研究生或博士生了,我没考上;出了大学以后,你已经有房有车了,我还在还贷款……这种压力,这种不安,弥漫了所有人。我非常同情他们,大锅饭没有了,西方的恶性竞争进来了,竞争的游戏规则还没建立。一个竞争,一个淘汰,非常不安,这也影响到三四十岁那批中年人,因为他眼瞧着底下“哗哗哗”一波一波上来,紧张啊!你瞧公司一张张新面孔进来,一眨眼90后都来上班了,可看看自个儿,日历一翻生日又快到了。

窦文涛:我听一个三四十岁搞音乐的人说,看到那些玩音乐的年轻人,觉得这些年轻人都拿着铁锹呢,一锹又一锹,干吗?埋我们呢。

刘索拉:我在我们乐队里属于中老,上面有六十多岁的,我五十多,下头还有四十多、三十多、二十多、十几岁的,我们乐队里每一代人都有。我觉得你如果有“我得抓着我这一代”的感觉,那你就死了,人还是活得宽心一点儿比较好,小孩就是比你有青春活力,小孩就是要上来,怎么样呢?但是老有老的好处,你身处这一代,就不要想着下一代。

窦文涛:我见过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一直叹气,“哎呀,一下我就三十了”。为什么呢?她说二十岁的时候,父母说晚上不准跟男同学出去,就等着,盼着,但如今一过二十二岁,父母亲马上开始着急,“哎呀,有什么合适的男同学领到家里给我们看一看”,又怕女儿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