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9页)

车走出郑集,向徐州方向去。天到底长了,那一轮落日,停在车尾巴梢上,老也甩不脱,等终于甩脱不见了,天光也还是大亮。公路上十分繁忙,近徐州时,几乎可称壅塞,车速不得不减缓下来。车上三个人都无了心情,只想赶路,阻在车阵里,不由地性急。二王徒然地按着喇叭,有一两次险些擦碰了人家的车。三王让二王别着急,却因自己心里着急,说话不免生硬。二王就回过来,三王再过去,形势开始紧张,路况则依旧不好。毛豆左右劝解,也只有两个字:算了!二王一声“算什么算”,将他堵回去,毛豆就也生了气。三人心里都不快,彼此不愿再说话。车窗前方可见一片灯光,是徐州的气象了。车临近徐州火车站,提前一拐,进一条偏街,三下两下开进一个院落,院落里是一家宾馆。他们将车停在院子的一侧,下车,上台阶,进了门厅。这显然是由行业招待所改造成的宾馆,结构很老,整座建筑是围绕天井,形成一个“回”字。如今,在天井上方加盖了顶棚,原意是为豪华,可效果却是压抑,还有些像菜市场,因顶棚是蓝色的玻璃钢。他们从总台后面的楼梯上到三楼,走了半个“回”字,停在一扇门前,推进去,见大王已在房内。

房间拉着窗帘,开着一盏墙角的立灯,电视机亮着,却没有声音,光影映在大王的脸上,倏忽即变,大王的表情显得莫测。此时,大王转过头来,看他们三人鱼贯进房间,各自在床沿坐下。大王看着他们,等待他们说一说这一日的经历,三人却都沉默着。大王等了一时,又转回头去看哑巴电视。静了一时,终于按不住了,二王先发了声:大王,我做了错事。大王不回头地问:什么样的错事?三王接住大王的问题:我们回来时带了搭车的。如同二王着重“我做了错事”的“我”这个字,三王着重了“我们”两个字,意思全在承揽责任。大王又问:一个什么人?电视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变幻得更复杂了,成了一张花脸。尼娜小姐,这回轮到毛豆回答。大王转过脸,女人?三人一并点了头。大王欠起身关上电视,并没有坐回去,而是欠着身呆了一时,几乎可以看出,大王浑身的肌肉在渐渐收紧。这三个人不由也坐直了身子,一种大祸临头的空气生起并且弥漫开来。大王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却有远远近近的灯,一丛一簇的,夜幕就拓开深度,显得神秘不可测。大王拉上窗帘,走回沙发椅,欲坐下,又没坐,再又走到窗前。房间里顿时充满焦虑的情绪,三个人噤若寒蝉,一声不出,看着大王,心里都在想:出事了!又不明白,事情终究出在哪一节上。大王走到床边,扯起他的军大衣穿上,说:这车留不得了,越早出手越好!这三人“刷”站起,也要跟了走,被大王止住:我们分开行动,你们在这里等我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我要不回来,就到山东枣庄火车站等我,再等二十四小时,我不到,就往济南火车站——三王紧接问:再等不到呢?大王崩紧的脸此时松弛下来,变得温柔,他的眼光挨个从三人脸上抚过,说:倘若有缘,三生石上终有一会!三人共同想起三生石的故事,不由一阵鼻酸,眼窝里热热的。毛豆说:明天再走不行吗?大王的眼光几乎是慈爱的了,他对毛豆说:天下有一种草,名字叫含羞草,手指稍一触摸,叶子立即合起来,我们都是含羞草!毛豆到底撑不住,落下泪来,二王悔恨道:都怪我!三王说:怪我!大王止住他们:谁也不怪,这是一个兆头,你们知道,车上最忌什么?女人,女人身上带血,兆血光之灾。三个人傻傻地看着大王,形式急转直下,将他们惊得说不出话来。大王最后地看他们一眼,推出门去,反手将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