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四十)世无一处乡(第3/3页)

火七一口气写了许多字儿,玉乙未默默地看着,心里只余震惊。

玉乙未颤抖着问:“不会是巧合么?如何能辨清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火七写道:“凡领过签之人,若无左楼主指派,死法便如签中所言,分毫不差。”

这话听得玉乙未云里雾里,若是照火七的说辞看来,左不正此人不正如同神灵一般么?连卜筮都做不得说破天命,可她却着实能逆天而行。

他俩断续地谈了一会儿。更值的刺客换了,来人躬着身子在灯盘里添油,随后静静地坐在树下,身影在灯火下拉得老长。天色依然暗沉,浓墨似的化不开,孤星在杳渺的暗海中飘飖闪烁。

火七写倦了,把麻纸揉成卷筒,打开灯罩在火里点燃了。灰烬纷零飞舞,像飘落的枯叶,轻缓地落入土中。

玉乙未站起身来,往山驿里缓慢走去。他吹着了身上带着的火折子,火七告诉他此处也许有破败的祠堂,刺客们曾在那儿栖息,将土壁涂画了一通,他也许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到如今,他心中似乎已不止留着对候天楼的憎恶,更有一股难解的辛酸盘踞心头。这群恶鬼都曾是饱受疾苦的流民,却甘愿抛却人心,拜在左不正麾下,化作杀人如藨的利刃。

山驿小径的尽头还真有间祠堂,幽幽暗暗的,四处尽是森然虫鸣。玉乙未踏着膝高的杂草踩上石阶,门柱上似是镌着几个大字,他凑过去看。火光照耀下只见左右两支石柱上刻着:

“先兆呈吉,后路逢凶。”

四野仿佛霎时涌起浪潮似的阴风,一阵阵地往身上扑。玉乙未缩了缩脖颈,蹑手蹑脚地往门里走。堂中霉味浓郁,一抬眼便见土壁上画着眼花缭乱的狮子发夜叉,青身赤发,两只尖似羊角的利角凸起,光秃额下是三角逼狭的双眼,正绽放着凶光。

壁上画的似是八大不乐狱,血河流淌,铁爪纵横,石山崔巍,接天连地的酱紫色铺出一片惊心寒胆。玉乙未看得出神,心里惶恐不安,却忽见天花顶上写着四字:“上无青天”。脚下又倏时一崴,似是踩进一方生满青苔的小沟中,方直的沟底刻着:“下有黄泉”。

玉乙未仿佛失魂落魄一般,跌撞着往祠堂深处走。呼啸的风渐化作朦胧细微的雨点,继而倾盆而下。雨水挂在檐角,像一串连绵的蚌珠。

供桌前落着一只签筒,木签四散。玉乙未蹲下|身来将木签拾捡干净,放入筒中摇了摇。三次是“凶”,吓得他心惊胆慑,但签文已散佚,看不出他的死法,最后一次是“小吉”。

桌上摆着几只香炉,其后是如树藤般虬结的木格子,龙凤纠缠,汇于花顶,一个五尺来高的泥像立在土壁上。玉乙未踩着土阶爬上去,泥像的面容已蒙尘,他没看出这供的是哪位,便拿袖子擦了擦,几只小扁蛛四散逃开。

泥像的面容被拭净了,看着却与其余泥塑大为不同。飞扬而清俊的眉眼,一手执朝笏,一手捧金盏,祥云仙鹤的白袍,看着似个受人供奉的神灵。

玉乙未还是不认得这是什么人,便拾起脚边的供牌一看:“生于壬午年建丑月二十二日,卒于壬寅年建午月二日”。

说来也奇,今年便是壬寅年,也正值午月。供牌摸着挺新,似是才放在这儿不久。这人也着实惋惜,才活了二十岁,却塑了个神仙似的泥像。玉乙未再看下去,只见下边有行金字:“先考文公讳易情府君生西之莲位。”

雨声疏疏落落,像微弱却不息的鼓点。候天楼刺客曾将这祠堂整修一番,把敬重之人的塑像放在此处。玉乙未拿着火折子呆滞地站了许久,这才辨出牌位上的金字:

易情。

这人叫…文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