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四十)世无一处乡(第2/3页)

水十九冷笑:“你们火部倒会护短,瞧他这般笨手笨脑,前些时日连对付个天山门的二珠弟子都会被火铳轰掉半边面皮,性命白搭得定快。”

玉乙未心想,原来那叫火十七的刺客可不止被他与玉己丑轰掉半边脸皮,还被他一剑穿了心呢。

于是他讪笑着接上火七的话头道:“嗐,我就是个羽毛未丰、初出茅庐的,有事还请各位大哥多多担待。”

水十九却冷冷道:“我听闻你素来性情孤僻,不与人言。如今却如何学得这副油腔滑调来?”

玉乙未眼神躲闪,所幸有张铜面遮着:“…部里的兄弟把我教训了一顿,我醒悟了还不成么?”

他心里不禁咋舌,怪不得这段时日没一个刺客肯找他搭话的,即便叙上一两句,过后都会硬把些棘手活儿硬塞给他。原来火十七这小子在候天楼都算得个异类。

水十九哼了一声,从他身边经过,又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中。玉乙未木呆呆地坐了许久,狂跳的心方才落定。

在候天楼过的每一天,他都似在刀尖儿上行走,无时不刻不提心吊胆,生怕那如蛛丝儿般细窄的路忽地便断了。

闲坐了一会儿,玉乙未的心略宽了些。他看出身旁的火七倒是个宽厚易说话的,便开口道:“火七大哥,您看我是不是惹着方才那位了?”

火七摇头:“你方出石栅地,便能随着金一办事,他心有不甘。”

石栅地这名字玉乙未略有耳闻,这些日子他时而偷听刺客们的闲言碎语,只知石栅地对候天楼刺客而言是个杀场,掩没在深山密林中。四周有二丈余高的石壁相围,壁上混着铁刺,轻功施展不得。传闻需在石栅地里杀够了人,把尸首摞在一处,方才能踩着尸身跃过墙头。只有到石栅地里走一遭,才能称作候天楼刺客。

敢情那火十七还不是个老手,才叫自己同玉己丑有机可趁,一剑杀了。玉乙未直在心里唉声叹气。他如今在此处,真可谓羊入虎口、泥船渡河,保不齐明儿就魂归西天。

“你初到火部,何事都可问我。”火七亲切地写字道。

玉乙未将脑瓜子使劲儿地转了一轮,他决定铤而走险,问个长久以来便十分好奇、可说不准会掉脑袋的问题。话一出口,他已抖成了筛糠,整个人汗出如浆。

“左不正…你如何看待左楼主?”

他想问这个问题已久,可着实没人可问。若不是见火七亲近平和,此话还万万不敢问出口。

那犹如夜叉一般的女人究竟为何能立于群鬼之端,是世人所惑之事。玉乙未只知在说书先生回目中的她残虐无道,冷酷无心。

夜风在山野里呼啸,像席卷起幽森的海潮,一阵阵地拍打着发热的身躯。火七沉默良久,在麻纸上窸窸窣窣地写了很久,仿佛一笔一划都在精雕细琢。

“…候天楼的‘天’是左楼主。我等愿为左楼主斩首沥血。”

玉乙未霎时哑口无言。他分明看见火七的两眼炽烈却澄澈,像稀落却清朗的星光。真会有人将一个兽心不仁的女人奉若神明么?但在候天楼的这些时日,他确是如此认为的。每一个刺客都甘愿跪伏于左不正脚下。

“为何?”他脱口而出,想收声时却已太晚。

火七却没起疑,兴许是把玉乙未认作一位新来乍到的生手,他慢慢地写道:“咱们若未入候天楼,定会死得比现时更为凄惨。如今流灾四起,饥馑、地震、水穴四处皆有,而我等如今足衣足食,吃着不尽,皆有赖于左楼主。”

“初记册时,左楼主会让每一人在道坛上的签筒里取一支签,以此定祸福凶吉。她记着我等每人的生死,若是签上写死得肝脑涂地的,她便会寻个轻松的死法赏了,只消饮过鸩药便能往赴黄泉,免得我等遭日后之苦。我等本该是无甚名姓的野鬼孤魂,却仍得她赏识,着实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