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三十九)毅魄独飘飖(第2/3页)

那是武盟张贴的江湖令。一张黑衣罗刹,一张他幼时容貌,寻的都是他。金震怒道,“蠢崽子,听不懂要你真滚还是假滚么!这破烂玩意儿在街上贴了一溜,要被武盟逮着,还不把你洗净了去皮,捣成酱泥?”说罢又咳了几声。

“区区武盟……”金五别过脸。

“就是这‘区区’二字害你不浅!你以为武盟只有武无功一人么?只有武家么?你对上的不是武盟,而是整个江湖,整个天下。”金震简直恨铁不成钢,“王八羔子,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看你越吃越蠢。不仅蠢,还坏透了底。”

老头胸膛猛烈起伏,大咳几声,旋即问道。“你想起多少了?”

金五懵然地望着他:“什么?”

“过去的事。连自个儿家都找不着,看来忘性大得很。”金震对着明月长吁一口气,“除却性命之外,人最重要的便是‘记得’,要是连自己活过的事儿都不记得,那不过行尸走骨罢了。”

罗刹恍然神伤,顷刻间明白了金震所言为何。太公觉得他不是金乌,因为他头脑空空,宛若一张净纸;却又劣迹斑斑,是最长恶靡悛的魔头。他低着头,此时却听得金震大张着口不住喘咳,其人两眼乱撇,栗栗发颤,开始时只是啐几口痰,后来居然是殷红的血!

常年的忧思心瘁,再加上一时动怒,将金震那风烛残年之躯又往阴曹里推了几分。先前他虽一副虎虎生威的模样,还能将恶名远扬的黑衣罗刹暴揍一顿,但毕竟潦倒落魄了数年,再强健的骨架子都已被风霜磨去。

见他咯血,金五反倒慌了神,迈前了一步想去扶他:“太公!”

老头儿抬起满是血迹的下巴,先抽了金五一巴掌。“龟孙子,我都没慌,你慌个屁!”

“我知道你为啥回来,候天楼那姓左的魔头想要你来杀我罢。”金震跨了槛木,走进祠堂来,将草席铺在干草堆上,自言自语道,“哼,乖孙儿杀好爷爷,这算盘她打得倒美,但总归不可能。”

“为何?”金五觉得自己的声音发颤。

金震哈哈大笑:“因为在那之前我早就归西啦!用不着她动手,我自己漆好了寿枋、打好了穴,凤凰毛、豆油灯也一样不缺!”他愈笑愈高声,竟停不下来,眼里时而清明警醒,时而笼着云翳。

金五终于发觉他真犯了疯病,上前去搀他,要他在草席上睡下。金震却手舞足蹈,张牙舞爪,拳头砸在罗刹鬼鼻梁上。金五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流了半张脸的鼻血,总算把这疯老头安顿好,转身去翻陶罐草药。他依着记忆默了副药方子,出门去抓药。环城街上有几间药铺子,与七年前一样。

待将药煎好,金五将药碗放在草席边,一个人走到庭院里。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望楼,夜色如深沉不化的浓墨,他却辨得清其间阡陌街巷。草木葱茏,海棠花开,河间水声潺潺,每一处景致都深深镌在心底。

“…回来了?”金五茫然地拍了拍脸,有些痛,但他怕做梦时也是会痛的。后来他终于相信了,眼眶有些发酸,喃喃道。“我回来了。”

他沿着回廊走,踏上蒙尘的丹墀。门桩上有刀刻的痕迹,往时他个子蹿高了,会往狻猊桩子上偷偷刻一笔,然后被他阿爷和娘亲轮番打骂。花台里的海棠,桢楠上的秋千,他一边走,往事就如涌潮般在脑海中浮现,一点点将他溺过。

有人一边咳嗽,一边在家祠里叫他:“金乌!”

时隔七年,他终于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姓。金五愣了稍许,回身往祠堂奔去。

金震吁吁喘气,翻身从麦草堆里坐起,汗湿的麻衫前落着斑驳血迹。

“蠢孙子,听着,我快死啦。”

似是有一道惊雷自头顶炸开,金五脸色惨白,微微摇了摇头。

老头嗤笑。“你慌什么?天下竟还有事能让你惊惶?这条老命有一半早握在马面牛头手里,你回不回来,我都总归要去吃忘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