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三十二)年少意疏狂

罗刹鬼顺着石壁爬到岩顶上。手上的皮套被粗粝的砂石磨破,指甲盖掀翻,血从指缝钻到袖管里,他所攀之处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印子,迤逦蜿蜒,从幽深的穴底一直蔓延而上。

那倒不是他的血,而是他背上那人的。玉白刀客像一片羽毛般轻飘地伏在他背上,似是没了声息,血把衣料浸湿,把柔软的绢布凝成硬块儿后又洇湿了几回。

金五没敢提身运气,用轻功攀上岩壁,就是怕这一颠能把那人骨架子震散。

风声渺渺间,岩顶上现出几个人影,坐着的是身着鹤氅的换月宫主迷阵子,瑟缩地趴着的是吞日帮的赵岭、张权二人,那金发碧眼的胡姬也在,抱着石笋缩在阴影里。他们几人喜得迷阵子相助,自然没像其余两人那般落到诡秘墓穴中,可众人此时只望着滂沱石雨飞尘,一言不发。

待金五站定了,把背上那人轻放下来,鹤氅少年才眨巴着眼道:“天山门玉白刀,果真是一刀惊人。”

迷阵子望的是下方的洞穴,那已不能称之为“窟”。因为黑黯里似是裂开了张血盆巨口,将曲折蚓蛇似的连洞撕破,将倾泻的泥尘吞入腹里。那并非天工斧成,而是以刀劈斩的痕迹,而且并非千刀万凿,而是一刀铸成。

立在这巨渊前,人不过如沧海一粟,渺然尘灰。裂缝里风声呼啸,像万马齐鸣,又似幽鬼群哮。

无论是谁,都应被这奇景吓得心胆俱裂。可金五只是淡然地摇头,道,“不是一刀惊人。”他望了一眼在地上蜷成一团的血人儿,道。

“是三刀杀人。”

这第三刀果真惊天动地,可玉求瑕也真如其所言几乎形神俱灭。手脚在狂澜怒涛似的刀法前蒲苇般拗折,刀刃每挥出一寸,从肌肤里便会渗出蛛网般鲜红的血丝,筋骨在身躯中哀鸣着化作齑粉。到最后手起刀落,劈山断石,玉求瑕也落得一身鲜血淋漓,不成人形。

这人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但骨子里毕竟仍是个走江湖的峭峻刀客,能对人宽宥,却不能对自己留情。

鹤氅少年摇摇晃晃地走到黑衣罗刹身旁,先像模像样地探了下玉求瑕鼻息——亏得他在那张血流如注的脸上寻得出鼻子在哪儿,才不疾不徐道。“半死不活。”

金五的神情冷冽,问。“是半死,还是不活?”

迷阵子悠然道:“依我看,现在仍是半死,片刻后便是真死。黑衣小孩儿,你见了那第三刀,应能瞧出端倪。他第一刀为质阳性柔,第二刀我猜是质阴性刚,要损不少气神。第三式理应更上一层楼,前一刀伤己,这一刀就该杀身。”

所谓杀招,便是杀人伤己的刀术。金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玉求瑕从来只爱出第一刀,以守势迎人。玉白刀法是温柔而惨烈的刀法,更是一种规诫。

迷阵子摸了把玉求瑕的心口,又把手心里的血随意往鹤氅一擦。“他阴阳气理紊杂,本是阳柔的性子,可阴气杂了太多。散气似龙蛇交缠,自涌泉撞至神庭,死到临头啦。”

罗刹鬼只是望着那昏死在地的血人,两眼如无波古井。他没管玉白刀客的死活,却先问:“丹烙呢?”

迷阵子撑着惺忪睡眼,“谁知他如何?若他像我这般老当益壮,倒有机会逃出生天。”他望着倾坍的洞窟,长吁道,“窟里不知布了多少虫笼,一窝子端平倒也轻松,不过这下我倒没了落脚的地儿。”

说话间,张权谄媚地笑,搓着手凑上来,“仙长,若您不嫌弃敝帮,咱在峣柳能给您置办间大宅子,三跨院,布上活水山子,包您每日饮茶饮得舒坦!”

换日帮正愁没个江湖榜前十的好手坐镇,见毕迷阵子一番出神入化的绝活,他与赵岭两眼发烫,巴不得八抬大轿地把这少年载到帮里上香供着。

迷阵子眯着眼摆手道,“如此好的宅子,怎能放我一把老骨头蹧踏?贵帮不必劳神,各人自有去处,我也不过从此逍遥自在,四海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