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二十九)年少意疏狂(第3/4页)

说到此处,男人又气又好笑,可眼神却是慈爱温缓的。“幽芳说你在家时成日游手好闲,只知吃睡,连门槛都不愿往外挨一步,怎有这一说?”

脑壳似裂开了般疼,但心里更痛得难过。他置身此处,却又不在此处,天地之大,却无立锥之地,回嘉定的路遥漫,是他一辈子也回不去的归所。

他已经很久没落过泪了,落泪是怯懦,是软弱,是黑衣罗刹不能做的事儿。可现在他是金乌,只有这时才能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泪水滑过面颊,他先是低声啜泣,随后失声痛哭。宁远侯在对面坐着,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然后只是无奈苦笑。抽泣良久,他呜咽着唤道:“爹。”

“怎么?”

“我不想杀人了,也不想作恶事了。”金乌抬起眼看他,嘴唇颤动了几下,终于哽咽着道。“让我回来,好不好?”

眼前的景象像流动的墨彩,时而清晰可辨,时而蒙眬模糊,似真似幻。微风里飘来热花红的清香,墙外搭着舞楼,班子的铜锣与胡琴声喜庆地涌来,撩人心弦。他记起小时常爱攀着海棠树爬过墙去偷看外头的光景,看粉墨搽面的戏人打拍板,舞短刀。嘉定山水相依,花明柳暗,夜里却是星灯万点,蹄走暗尘。

他以前总想离开这里,随他爹金昊一起去边军里混日子。宁远侯自西北归返,却也不得卸甲歇马,转回镇守城。

领参将的夏伯伯告诉他那儿有孟屯狂风,陇山银雪,还有持竹矛、负板楯的凶戾羌人,羌民像群狼厮咬般在河沟里冲杀,只留一片云愁雾惨,血海尸山。可金乌不怕,他从小便以为自己以后会随着他爹一块儿在沙场上杀敌,最好能当个威风八面的小将军,这样便没人能说闲话,骂他是碧眼异相的西胡狗。

但一切都似水流花落,命数难料,谁都已没法再奢求当初的念想。

宁远侯微笑着问:“会回来的。”

金乌怔怔地望着他,望着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海棠花纷扬如雪,一片片地叠在天井里,渐渐似海潮般将两膝淹去。

“你在这里落了根。”宁远侯道,“纵使枝叶如何被摧剪,终归会回到此处。”

“可我杀了很多人,手上沾了好多血,如何都洗不净……”

“作爹的哪里有不许自己儿子入家门的道理?”宁远侯苦笑,“你这小魔头,脾气比你娘还犟,若是真想回来连三头牛都拉不住。”

“你会一直在这儿吗?”他有些不放心,“娘也会在吗?”

“会,我们都在。”

“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才能回来?”

白雾从四处升腾起来,像帐幔般笼住了天地。斜阳的余晖消散了,晚风,曲箫声,铜锣声,海棠树,四合头,一切都隐没在茫茫的光里。但温煦的感觉仍是在的,似是有人将他细细地裹在衾被里,将所有伤痛寒冻磨去。

男人在光里温和地笑,神秘地向他竖起指头:“…总有一日。”

——

玉求瑕正抱着膝盖坐在棋线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天元台上的金五。金五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棋子,每动一枚便牵动头顶木鸢不住飞动,如阴云般时散时聚。他也不好出声打扰,握着刀警戒何处会有机关发来。

洞里似是有些冰寒,玉求瑕觉得奇怪,他在天山混了七年,下山后不曾觉得寒冻,今儿倒瑟瑟发抖起来。他咳了几声,却忽觉不对,摊掌一看,借着天光瞧见手心里都是红艳的血水。

玉求瑕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先拿衣角小心地擦了,又摸出那毒针上的布条来看:“一相一味”。

“中毒了?”他自言自语道,拍拍自己的身子,却觉得筋骨行气依然如初。于是他又抱着膝坐好,愣愣地想,这阵时日不能跟着他家少爷一起吃辣椒了,免得嗓子出血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