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二十九)年少意疏狂(第2/4页)

“你确实能过目不忘,能对答如流,但从来是仿形不仿神。”宁远侯笑着摇头,“我现在给你杆枪,你能使得有来有回,却不能在沙场上扎肩刺肘。”

男人俯身拾起棋子,把棋盘摆正了,将黑白子填了回去,竟与方才那局势一毫不差。

“这是顾棋待诏所创,过老先生所复的残谱。白子为先落羊位,黑子其后镇神头。烧位虚晃,霎位补上。金乌,不要硬背。你脑瓜好,可这不是你的强项,而是弱点。谱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下活棋,别下死棋。越过死人的棺椁,往前走,一直走下去。”

夕阳从天边映来,水纹似的云在空中璀璨发亮,灰檐石壁像落了晚霞,透着澄明的浅红。金乌趴在宁远侯身边痴痴地看落子黑白,哑然无言。

对,他未曾见过这局势,但也应能排布得出来。那微茫的天光似烟云般散了,四周重归死寂与暗淡。金五猛然惊醒,他依然端坐于棋盘前,对面是国手僵硬干朽的尸躯。

金五拈起棋子。白棋若挂角,黑棋便护空,到位相连。罗刹鬼沉静地落子,头顶木鸢凶戾地飞旋,声掀屋瓦,他却充耳不闻,只顾摆着棋位。

他头痛欲裂,似有雪片般的光景涌入脑海里。一开始先是只觉惊雷般乍疼,像有创钜痛深之感,但后来渐渐回想起了零星片段。先前空荡茫然的头脑忽似被填满,金五恍恍惚惚,只觉剖肝摧心般的悲痛淹上心头。

想起来了。他在这时终于得以拾回了过往的片刻光阴。

手背火辣辣地疼,罗刹鬼咬着牙关望向那被他剜掉皮肉的右手,这似乎是丹烙的蛊毒起的效。

他曾问三娘能不能解“忘忧”的毒,可那小姑娘也一知半解,说忘忧虽是她调制,可这慢毒最是难解,还笑嘻嘻地问他要不要将漆柜里的毒草一一试过,当她的药人儿。没想到今日在这儿被丹烙的蛊虫咬了一口,竟让他回想起了些许往事。

金五竟有些懊恼,捂着疼痛不已的脑袋低声道:“…我怎么没要那破虫儿再多咬几口?”

随着尖锐的疼痛,恍然间他又置身于那廊院里,海棠花如雨般散落,像胭脂般点染在地里,几瓣浅红的花儿飘到楸木盘上,轻柔地落于黑白棋子间。

宁远侯低眉垂目,花瓣似雪般覆在铁甲上。掩去了冷硬的锋芒。

金乌呆呆地望着这光景,突然眼睛发酸,眼皮又涩又重,心里像针刺一般难受。

他最不爱学课,也不耐有人来训教他,可此时此刻,他却忽而希望能永远躺在这一方小院里,再也不移半步。

“你哭什么?胜负乃兵家常事,才输一局便哭天抢地,今后如何了得?”男人见他眼里忽而滚出豆大泪珠来,无奈笑道。

但金乌哭的不是这事儿。他只是忽然间难过极了。这是做梦么?他也不知何为现实,何为梦境。在此处他是金乌,在别处他又是谁?是候天楼的刺客,是黑衣罗刹,是金五?

“你骗我。”小孩儿开始揉眼睛,可眼泪却越揉越多,喉头哽咽了一下。

金昊哭笑不得:“怎么骗你了?”

金乌道:“棋是死的,可人也没活成,你和娘都是,我…我亲眼看见的。”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微笑着看着他。这一定是找不到驳斥之言的表现,因为这些话都是真的。

金乌摇摇头,用眨着眼盯着他,潸然泪下:“爹,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口像被剜去了一块般空落难过。“我终于能……回来了。”

似有人在心里开了道口子,彻骨的悲痛似洪流决堤般翻涌而出,化作千言万语堵在他喉头。

宁远侯伸出两指轻轻敲了一下他脑门:“说什么胡话。我是忙些,过几日又得去伏羌门守着,现在才得闲来看你这小猴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