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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说——”

他低头沉默半晌,定定地看着我:“治疗期间,我们不能要孩子,也许永远也不能有。经过多次化疗……我可能……可能会令你生出外星人。”

我终于明白了。

这一定是沥川最大的心结。我一直和沥川说我喜欢孩子,喜欢很多孩子,发誓要给他们足够的母爱。

“不要就不要,咱们可以领养。我还省事儿呢,我特怕疼!”我再笨也知道保住了分母才有分子。没有沥川,我什么都没了,还谈什么孩子。

“怎么?”他张口结舌了,“听了这么多,你一点也不害怕?”

“不害怕。”

“我答应你,小秋,如果你……” 说得太急,他不得不停下来喘气。过了十秒钟,方能继续,“如果你现在离开北京,我一定努力地活下去。”

“不,我不离开北京。我喜欢北京。”

“那好,你留在北京,我去别的城市。”

“你去哪儿我都跟着,别想甩掉我。”

他苦恼地看着我,脸是灰色的,头大如斗的样子。

“小秋,”他抚摸着我的脸,蒙住我的眼睛,用催眠术般动听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只有二十四岁啊。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如花似玉,多少男人愿意珍宝般地把你捧在手心里。你不必跟着我这半死的人去混日子。除了痛苦、担心和恐惧,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你应当有个幸福完整的人生、一份长久的爱、嫁一个可以呵护你一辈子的男人。或者至少你受欺负了,他可以为你去打架……”

“沥川,”我瞪着他,“既然知道‘如花似玉’这个词,你少耽误我点,好不好?再说,我本来已是要走的,是你自己给我打的电话。所以,是你求我留下的。”

“我?”他眉头拧成一团,“我什么时候给你打过电话?”

“辞职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没给你打过电话。”他肯定地摇头。

“你打了。”

“我没打,”他说,“绝对没打。”

我给他看来电显示:“这是不是你的号码?”

他看看我,又看看手机,愣了愣,说:“我真的没打。当时觉得有点不舒服,想给René打电话。刚按下键就觉得反胃,于是挂掉手机去了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我不大舒服,趴在桌上睡着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张大嘴,额头亮晶晶地,被打击了:“这么说,你是按错了键?”

他的眼睛像两只冰雹子:“恐怕是的。”

“我问你,René是R,我是X,中间差多少个字母?”

“在我的手机里你是Q,秋。”

找到他的手机,打开通讯簿,果然,我的名字是Qiu,正好排在René的前面。两个号码挨在一起。

我气馁了:“沥川同学,你就不能浪漫点?就算不浪漫,你也得给我一个浪漫的回忆不是吗?”

“我觉得,得实事求是。”

他疲惫地应付着我们的谈话,疲惫地呼吸着。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渐渐变得没有任何力道,最后,像块石子似地坠在我手中。

“歇一会儿吧,”我托着他的腰,给他垫了一个枕头,“等你好些了咱们再讨论吧。”

他闭上眼,静静地喘息了十分钟,忽然说:“这样吧。如果我还活着,你跟我在一起。如果我死了,你答应我以最快的速度move on。这个——你总不难做到吧?”

哦!沥川!

我的脸绯红了,拼命地点头:“我答应你!”

他的头微微侧过来,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你说话,算话?”

“我发誓!如果你死了,我马上move on,两年之内就把自己嫁掉,决不当寡妇!”

他默默地笑了,笑容里有一丝安慰,又藏着一丝不易捕捉的忧伤:

“小秋,我累了,想休息了。”

接下来的那三天,我天天陪着沥川,他睡着了我才离开医院,天不亮还没醒我又赶过来了。大约是觉得我不可救药,那天谈话之后,沥川忽然变得寡言少语,像个小孩子一样由着我和小穆照顾。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手脚都纤细了,坐起来都会头昏。医生说他的病情没什么大的起色,又说这回的感染大伤了元气,他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了。除了输液之外,他还需要输红细胞和血小板。终于一天里有那么一两个小时不用输液时,我推着沥川到楼下花园去散步,晒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