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René开车送我回沥川的宾馆,在路上我随便买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在浴室里匆忙地洗浴了一番之后。又被René送回了医院的家属休息室。

我和衣而卧,睡了整整十六个小时。睁开眼,发现René一动不动地坐在我的床边。

他的眼光是湛蓝的。

奇怪,这人怎么擅离职守?不去守着沥川,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René?”

“我需要和你谈一谈。”他说,“不代表我自己,代表Alex。”

我坐直起来,找了把梳子梳头。

“Alex希望你立即离开北京,由我来送你去机场。”

这话的口气好像是警方人员要把间谍递解出境,我心一烦,手用力一拽,拽断一小把头发,语气强硬了,“你打算怎么送我去机场?绑架?”

“安妮,Alex的意志不是轻意可以改变的。如果他能改变,你们俩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罪。”

“我的意志也是不可以轻意改变的。”

“他不愿见你,也没力气争论。我想,”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很莫测,“在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要和他争辩了。你的公寓在哪里?行李早已准备好了吧?你打算去哪个城市?我给买机票。还有——”

“你别劝我了。沥川现在这样子,随时都可能挂掉。你想让我这时走?不可能。”我尽量保持镇定,“活着,我要等到他康复;死了,我也要跟尸体告别。”

René一脸的无可奈何:“你知道,病人有权力不让你探视。”

“我也有权力在门外等着。”

说罢,我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洗手间。洗脸、梳头、化妆、更衣。然后,我去餐厅吃了一顿饭,香辣鸡块加红烧牛肉。吃完了我端着一大杯浓咖啡,拿了一本杂志,盘腿坐在407门外的地板上。

René看见我,恨不得拔自己的头发:“你这是干什么?静坐示威?”

“练瑜珈。你不让啊?”

他深深地叹气,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进去吧,他要见你。”

推开门,我看见小穆正用轮椅将沥川从洗手间里移出来,送回床上。护士进来换了一袋药水,检查点滴的情况。

不知是错觉还是窗外的阳光太明媚,沥川的气色比在ICU时好了很多。只是衣服空荡荡地,七天粒米未进,瘦得有些刺目。他的胸口半敞着,一个纽扣型的针管直接插在锁骨下方一个微微鼓出的、硬币大小的肿块上。在ICU时René告诉我,这个就是“内植式中央静脉导管”,是手术植入皮下的一个输液装置,以前用于化疗。现在沥川有凝血功能障碍,需要长期输血,传统软针穿刺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也靠这个来输液。其实在瑞士时我就发现了这个肿块,因为当时沥川不那么瘦,所以不那么明显。而且,沥川很容易过敏,我还以为是过敏引起的大包,不敢多碰。问过他,他遮掩过去了。

我想起刚才吃的红烧肉,也许沥川能喝点粥,便问护士:“他能吃东西吗?”

护士摇头,用一种专业的语气说:“病人吞咽有困难,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靠营养液维持。你没看见他还插着胃管鼻饲吗?”

看得出沥川想和我单独说话,他的眼光闪了闪,默默地等待护士离开。偏偏那个护士不肯走,把他身上的管子、针头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又给他量耳温、量血压。她问他冷不冷,不顾沥川摇头,给他换了一条刚刚烘暖的毯子,又细心地替他掖好。

没办法,沥川就是长得太好看了,不放电也有电。

我在一旁站着,耐心地等着护士照料完毕,做了记录,终于离去。

“Hi,”一直垂眸若睡的他,忽然抬起头来凝视我,“昨天睡得好吗?”

我觉得,他的口气有些生疏。这种时候,沥川绝对不愿意看见我。

“挺好,睡了十六个小时。刚才到餐厅里好好地吃了一顿,红烧牛肉。”我还为刚才的事生气,脸上不知为什么,竟挤出了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