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11页)

言语颠三倒四,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季明枫却像是被她镇住了,一时没有出声。

不断掉落的泪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季明枫的表情,但她心中还抱着一点隐秘的渴望,希望从季明枫的神色中辨出一点言不由衷来。她也不妄想他会因为她的伤心也感到一点痛心,她一向乐观,又好哄,因此只要一点怜悯就可以。

她努力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又拿袖子揩了揩。

泪水拭尽后成玉终于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两人的表情:首先入目的是季明枫身旁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神色中含着探究,打量她的目光中带着五分不屑,五分可怜。而后才是季明枫,季明枫依然蹙着眉,察觉到她停止了哭泣,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你今夜闹够了,回去吧。”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别再像个小孩子。

你今夜闹够了,回去吧。

成玉怔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今夜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又令人厌憎。她从前是那样难得忧愁的小姑娘,大多时候觉得世间一切都好,并不知厌憎是何意,今夜却突然想起来,这世上原有个词叫厌憎,而那正是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静了半晌。半晌后,她轻声道:“嗯,是该回去了。”她恹恹地,“我今晚可能有些可笑,这样纠缠,太失礼了,大约是来路上喝了些酒的缘故。”她抬起头来,“世子不必觉得烦恼,此时我觉着我酒醒了,今夜,”她微微抿了抿嘴唇,“让世子和这位姑娘见笑了。”她不再说那些爱娇又任性的言语,这样说话的她前所未有地像个大姑娘,端严、得体、还客气。

季明枫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可成玉并没有注意到,像是思考了一瞬,她百无聊赖道:“那就这样吧,我走了。”说完真转身走了。

直走到楼梯处,她听到季明枫在她身后开口:“就这样,是怎样?”

她停下脚步来,却没有转身,但仰头看着房梁,像是思考的模样,最后她说:“就是世子希望的那样吧。”然后她下了楼。楼梯上传来咚、咚、咚、咚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是高门贵女应该有的行路之仪。

她没有再叫他世子哥哥。

自此之后,成玉再也没有叫过季明枫一声世子哥哥。

后来当朱槿将她重带回平安城,她更是彻底忘记了这个称呼。

那夜菡城一宿风雨,成玉回府已是三更,回首才发现蜻蛉竟在后头不远处跟着她,大雨中两人皆是一身湿透。

开门的小厮惶恐地盯着她瞧,待视线往下时,吓得话都说不大利落:“郡、郡主这、这是……”她也顺着小厮的目光瞧了一瞧,瞧见自个儿半幅裙摆上全是泥渍,软丝鞋边上亦糊着稀泥,鞋尖上却沾着半片红花,花色被小厮手中的风灯一映,倒有些艳丽。

是在清远街上摔的。她记得。

初夏的雨来得快,彼时她步出越北斋没多久,便有落雨倾盆。出了清远街,她才发现竟走错了方向,于是又折了回去。

重走近越北斋时,却瞧见季明枫正携着那白衣女子步出茶楼。她在雨中停住了脚步,遥见季世子撑开紫竹伞步出屋檐,然后将伞斜了斜,那白衣女子单手提一点裙摆步入伞下,那个小动作是还不习惯汉装的模样,季世子的伞朝着那姑娘又斜了斜。两人共用一伞在大雨中徐行远去。

成玉在雨中打了个冷战,待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她才重新举步。身子被冷雨浇得哆嗦,举步时一不小心跌了一跤,目光着地,她才发现街道两旁的榴花被这场四月落雨摧折下来好些。

入目可见的石榴花树们皆是被雨水浇得颓然的少年男女模样,而她能瞧得见的花朵,不过就是这满地的乱红落英。如此萧瑟情境,衬得她也有些萧瑟。她在地上坐了好些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打了个喷嚏,才站起来辨别方向,朝王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