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吾 世界的规则开始松弛(第4/6页)

列车驶出千仓站时,他想起了在安达久美家里度过的一夜。回想起来,那其实就是昨夜。花哨的蒂凡尼台灯和坐着不舒服的情侣椅,从隔壁传来的电视搞笑节目,杂木林中猫头鹰的叫声,哈希什的烟雾,笑脸图案T恤,紧贴着腿的浓密阴毛。这些连一天都没有过去,却像是非常遥远的往事了。意识的远近感难以把握。如同摇摆不定的天平,这件事的核心最后也没能在一处稳定下来。

天吾陡然感到一阵不安,环视四周。这是真正的现实吗?会不会是我跑到另一个现实里来了?他向身旁的乘客打听,确认这是开往馆山的列车。不要紧,没弄错。在馆山可以换乘开往东京的特快。他正在逃离猫城。

换乘列车,在座位上坐定后,睡意像期待已久似的袭来。像一脚踏空,坠入无底深渊一般的深沉睡眠。眼睑自然地合上,下一瞬间意识便消失无踪。醒来时,列车已驶过幕张。车里不怎么热,腋下和背后却出了一层汗,口中生出讨厌的气味。在父亲的病房里吸入的那种混浊空气般的气味。他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放进嘴里。

天吾想,大概再也不会去那个小镇了。至少在父亲在世期间。当然,能以百分之百的自信断言的事,这个世界上一件也没有。然而在那个海滨小镇,自己已经没有能做的事情了。

回到家,深绘里不在。他敲了三下门,停一停又敲两下,然后打开门锁。房间内寂静无声,整洁得令人愕然。所有的餐具都收在餐具橱里,餐桌和写字台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垃圾箱也已清空,还有用过吸尘器的痕迹。床铺好了,到处乱扔的书籍和唱片也不见了。洗净晾干的衣物整齐地叠好放在床上。

深绘里自己的那只大挎包也没了。看来她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是因为突发事件而仓促离开这间屋子的。而且不是暂时外出。她是决心离去,花时间仔细打扫了房间,才走出这里的。天吾想象着深绘里一个人用吸尘器除尘、拿抹布擦拭家具的情形。这和她的形象完全不符。

打开门口的信箱,里面放着房门钥匙。从积累的邮件分量来看,她是昨天或前天离开的。最后给她打电话是前天早上,当时她还在屋子里。昨夜他和护士们会餐,被邀请去了安达久美的家,一来二往就没能打电话。

有这种情况,她一般都会用楔形文字般独特的字体写下留言。但哪里都没发现类似的东西。她是默默离去的。然而天吾并未感到惊愕与沮丧。谁也无法预测深绘里在想什么,会采取什么行动。她想来了便从某个地方翩然而来,想回去便飘然离去。如同一只性情多变又极其自立的猫。这样长期滞留于一个地方,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冰箱里放着许多食品,比预想的多。看样子她几天前曾经外出购物。还煮了好多花椰菜放着,看上去煮好后没过多长时间。她知道天吾在一两天内就要回东京吗?天吾感到饿了,便煎了鸡蛋,和花椰菜一起吃。烤了吐司,煮好咖啡,用马克杯喝了两杯。

然后给外出期间代课的友人打电话,通知他自己下周就可以工作了。友人告诉他已经教到了教科书的第几页。

“多亏你帮了我大忙。感激不尽。”

“我倒不讨厌教书,有时甚至觉得很有趣。不过长期教别人,我会感到自己渐渐变得陌生,简直像路人。”

这也是天吾平日隐隐约约的感觉。

“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噢,对了,我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放在抽屉里。”

“信?”天吾问,“是谁来的?”

“一个苗条的女孩子,头发笔直地垂到肩膀。她来找我,要我把信交给你。说话腔调怪怪的。说不定是外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