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各问东西(下)(第6/6页)

他甚至没有询问,也不敢询问,赵官家会不会接收了兵马后,等局势一安稳便折返南阳,弃了他苦苦守了一年多的东京?

这简直有些卑微了。

当然,这和兴复河山的希望相比,又似乎什么都值得——赵官家可以肯定,宗泽见到自己过来,内心非但不是怨恨,反而是喜悦异常、振奋难名的。

但是这种感情,只有他们二人之间稍能意会,却又来的太晚了些……而且注定显得含蓄。

“官家可有诗词?”恍惚之中,宗泽却又问到了赵官家这里。“胡中丞与林学士都是好诗词……”

“朕哪有那个本事?”赵玖不由失笑,本能便要推辞,但话出口之后,却又鬼使神差一般改了言语。“不过,今日重回旧地,心中感慨,倒有了一点所得……”

下方人不敢怠慢,自有宴席从移到庭中后便聚集而来的东京留守人员上前奉上纸笔,然后挑灯相对。

赵玖沉默片刻,复又望着头顶月色,方才小心翼翼用上他的黄氏书法,写下了一首不合时宜的词来。

正所谓: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首强行凑到上元节的《青玉案》落笔,围观众人中有些文学赏析能力的人目瞪口呆不提,传到宗泽身前,宗相公却已经看不清楚,只能让林景默上前吟诵相对。

而宗泽听完,却是先摇头苦笑:“东京城人口如今已不足二十万,也连续数载无花灯……不过,到底是好词,且是绝妙好词……官家?”

“朕在。”

“这总不是易安居士旧词吧?”

“不是。”

“那便是官家渐渐记起当日东京故事了?”

“是啊。”赵玖拢手轻叹而对。“朕记起来了……正是当年故事,而今刻骨铭心。”

宗泽面露微笑,连连点头不及:“官家记起来就好,刻骨铭心就好……而有这首词打底,臣已经心满意足,恕臣年老,请归去歇息。”

“留守相公且去。”赵玖心中微动,即刻束手起身,率群臣肃立。

而早就担心父亲身体撑不住的宗颍赶紧扶起自家父亲,并在众人瞩目之下从堂侧转入后院,直到消失不见。

翌日,住进了宏大而萧索的东京皇城的赵官家得知了两个消息。

清晨的时候,宗颍戴孝入宫,告知了赵官家,其父大宋枢密使、东京留守、兵马副元帅宗泽于夜间安然病逝于榻上,无声无息,时年七十岁。

不过,待到消息传出宫外以后,却又有了个完整说法,说是宗留守昨夜死前曾留下一首《示儿》之诗。

诗曰: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重定燕云日,无忘家祭告乃翁。

而留诗之后,便混沌难明,一直到临终之前,方才回光返照,却是长呼渡河,三声乃亡。

东京城内,自赵官家以下,无人不闻之涕泪。

唯独此事上下早有预料,却称不上是什么意外罢了。

而晚间的时候,就在东京城陷入一片哀意的时候,韩世忠却又忽然遣使者飞马来报,说是完颜挞懒一意狂奔,居然又弃了郑州,渡黄河北走了。

唯独一个耶律马五孤军失措,这日先撞上韩世忠部前锋郦琼等部,双方交战,初时金军胜势,待到韩世忠本人率宋军大部赶到后,却是即刻逆转。最终,耶律马五在郑州州治郑州城下大败一场,然后只能靠骑兵之利,强行脱离战场,却一路立足不稳,连渡河都不敢去做,最后只能往西面西京洛阳处逃去。

这个消息,倒有些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