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各问东西(下)(第5/6页)

“因为朕若死,也只会披甲执锐死于宋金正面交战之中……”赵玖从容做答。“而前几日在长社城下,所见披甲尸首,多有残破,乃是当今交战,两军甲胄极佳,一旦肉搏,多要先斫断手足,再挑头盔,方能毙命,少见全尸。”

“原来如此,倒是显得臣小气了。”宗泽怔了一下,然后忽然间便释然下来,整个人也跟着有些瘫软。“臣素来粗鄙,还望官家见谅一二。”

“朕往日无行,能以一言得相公见谅,已然惭愧。”赵玖恳切相对。

“且饮!”宗泽勉力笑对。“无论如何,今日居然落到官家下风……将来的事情,或可期待。”

赵玖赶紧举杯。

一时间,堂中也觥筹交错起来。

非只如此,饮到一半,宗泽带有几分醉意,却又强要到院中赏月……众人情知天气依旧寒冷,对他身体不好,但一则中元佳节,赏月本是情理之事,二则上下也都看出来了,此位相公是真撑不住了,今日见到官家,心愿已了,却恐怕随时便会恶化,这个时候再违逆他也没了意义。

于是,众人便小心移席到了庭中,赏月相对。

复饮至酣时,宗相公先是望月兴叹,继而却又苦笑起来:“今日佳节月圆,又与官家重会于都城,本该做首诗词,以抒兴致,但人老无能,却是半点词赋都不行了……”

周围人各自感叹,也有人跃跃欲试。

“不对。”不待众人作态,宗泽复又望月摇头自叹。“我此生本就不善此道,年少时分,十年功夫都用在游历天下山川河岳上去了,本就不是个读书种子,谈什么词赋?不过,若非十年悠游,尽观天下大好河山,知河山之壮丽,人民之辐辏,金人南下后也不会如此愤恨于主和之论,继而落得死不归乡的下场了……”

周围几人自然连连感叹附和。

而眼见如此,坐在堂前的赵玖面色不变,饮酒如常,但心中却已经几度起了波澜。

且说,从刚才在堂中开始,他就几次想屏退众人,然后痛痛快快的告诉宗泽自己不是那个弃两河的人,自己一定会如何如何,但又几次压抑住了这种冲动,因为这种冲动毫无意义,甚至反而可能会让对方那原本渐渐安静的内心陷入惊惧与疑虑之中……但此时听到这番言语,赵玖却是心中波澜再起,那种冲动也一度达到了最高之处。

毕竟,自从穿越过来,在赵玖接触的人中,大多数所谓高阶文臣主战派,都只是因为忠义,因为儒家经典,因为个人仇怨,因为体制受益,却很少有一人能像宗汝霖刚刚这般给他一种纯粹的、顺理成章的家国情怀。

见山河壮丽,遂有自傲之态,便不许他人凌虐,这不就是一个精英士人激发最朴素爱国主义的方式吗?

不过,若只如此,赵玖对这个初见的民族英雄,最多便只是敬佩尊重,也不至于如此失态,真正让他产生这多次冲动的原因,其实还是在于对方今日这近乎于低下的姿态。

真的是低下!

而这种近乎于低下的姿态,恐怕也只有当了一年多官家的赵玖一人能察觉,其余人反而只能看到宗汝霖倚老卖老、咄咄逼人。

关键在于赵玖这个官家的身份……说白了,立誓这种东西,对一个皇帝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何况是只当着区区数人面在堂中所立誓言?而那些不疼不痒的嘲讽,又有什么实质损伤?

非只如此,赵玖此来所求,也就是东京留守司的掌控权,对方有稍微实质性的推脱与要挟吗?

没有!对方甚至主动做出了交接好不好?

完全可以说,这位宗相公一直拖到现在,前面可以讲是硬撑着等一个鄢陵那边的结果,后面这两日得知了消息后,无外乎就是想着能不能见赵官家一面,然后当面做出一个象征性的交接,以减少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