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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岸说了一个地址:这是我母亲给我父亲买的一套房子,是给他养病用的,我现在还住在那儿。对了,居岸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你结婚了吧?有孩子了吗?

一成说:结了,没有孩子,你呢?

居岸神情暗了一暗,却又有点无所谓地说:结了,又离了。

居岸的这种语气叫一成心里缩了一缩,像是有一枚小针,在他心上刺了一点。

他的耳边似乎有火车长鸣,他的居岸,在长鸣声中离去。然后过了许多年,再回来时,已然沧桑。

两个人起身时错身而过,一成叹气似地说:你长了这么高了。

居岸回头往着乔一成,眼睛里有一刹那的诧异,然后变得那样地温柔,是的呢,她说。

接下来的时间,一成并没有机会再见到居岸。

家里接连着的事儿,先是四美回来了,然后是三丽走了。

在戚成钢入院后的第二个月,他便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了。之后又治疗了一个多月,又在医院观察了一个月,就出院了。

乔一成跟四美商量好了,叫她先跟戚成钢到这边来,这里条件好些,他们两口子先在这里住一阵子,而他自己,则回到老屋去跟老头子住上一段。

四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乔一成不等她开口,便斥道:戚成钢一个死了半个的人,我看他可怜,而且巧巧又小,谁知道这病有没有后遗症,大人没事,别过给孩子!

出院那天,乔一成把弟妹们都叫到自己家里,二强去医院接他们,二强临走前对一成说:大哥,你说要不要把小弟也叫了来?

一成没好气地说:你当过年三十哪?二强瞪了他一眼,乔一成转过身说:那你叫上他吧。

谁知乔七七竟然得了重感冒,怕这时候戚成钢抵抗力弱,万一传染了不好,就没来。

戚成钢一进门,一成,马素芹还有三丽两口子都吓了一跳。

戚成钢完全脱了形,面色如土,目光散淡,瞳孔的颜色都浅了,脸庞刀削过似地瘦,颧骨高耸,好似要戳破脸皮,头发极短,两侧与额头还青着,留着扎针的痕迹,整个人简直就是一副骨头架子。

乔一成不由得就把原本想给戚成钢看的脸色全收了回去。

四美也瘦得不行,穿了一件军大衣,里面一件厚毛衣外罩着一件男式的大格子衬衫。精神倒还好,而且,乔一成觉得这个小妹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乔四美从来就不是这样沉静的,原本她身子的重心是在脖子以上,三丽就曾开玩笑地说她脑子里装满了浆糊是沉的,骨头却轻,整个人是飘着的,现在,这重心好像下移了。

戚成钢夫妻在乔一成的房子里住下了。

没过两天乔四美回了老屋一趟,收拾些用得着的东西。

四美在旧的樟木箱中的一堆杂物里发现了一本老旧的数学簿子,上面铅笔写的名字几乎看不清楚了,翻开来看,连老师红笔的批改都变得黯淡不堪,可是依稀可辨,一个叉,一个叉,又一个叉。

是她的没错。

四美坐到地上,慢慢地把那本子翻开来看。

乔四美从小最讨厌数学,她不善分析,不善思考,不善列式,不善计算,她不善所有需要理性思想的东西。

老师用红笔打着叉叉叉,力透纸背,一边说:乔四美,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吧,乔四美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乔四美你怎么不开窍?

乔四美不是没脑子,只是她的脑子里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高低起伏,更没有沟壑纵横。

四美隐隐地记起,她曾经似乎是很喜欢画画的,铅笔草草地构了个轮廊,便迫不及待地捏了短小的蜡笔,重重地涂上去,红是红蓝是蓝,鲜明深刻,淋漓尽致也一踏糊涂。

太傻了。

与数学本子塞在一起的,还有一堆明星照片,都是当年费尽心力收罗了来,宝贝似地藏起来的,人真傻啊,四美想,藏得这样密实,自己都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