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而为火(第4/24页)

他的帐篷旁边竖着一个晶体管收音机的天线,一直伸到树丛里。晚上,她拿起卡拉瓦乔的战地望远镜往那里看,总能看见收音机调谐度盘上的绿色磷光,扫雷兵移动的身体如果进入她的视线,就会突然把那绿光遮没。白天他戴着那个便携式的耳机装置,只把一个耳塞塞进耳朵里,另一个垂在下巴下面,如此这般,他就能听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声音,也许对他重要的声音。他会走进屋子把他听到的新闻告诉他们,他觉得他们可能会感兴趣的那些新闻。一天下午,他宣布乐队主唱格伦·米勒20死了,他的飞机在英国和法国之间的某处坠落了。

他就这样穿梭于他们之间。她看到他在远处那个已经不复存在的花园里,和占卜师在一起,如果找到了隐藏的炸弹,他就埋头拆解一堆金属丝和导火线,仿佛那是某人留给他的一封可怕的信。

他总在洗手。卡拉瓦乔一开始觉得他太多事。“打仗的时候你是怎么过的?”卡拉瓦乔笑话他。

“我是在印度长大的,大叔。你得不停地洗手。每顿饭之前都得洗手。这是习惯。我出生在旁遮普。”

“我是北美的。”她说。

他睡觉时一半身子在帐篷里,一半在外面。她看到他的手把耳机拔了下来,放在腿上。

汉娜放下望远镜,转身离开了。

他们头顶上是大天顶。中士点了一个照明弹,扫雷兵躺在地上,透过步枪瞄准器望向一张张暗黄色的脸孔,仿佛要在人堆里寻找一个他的兄弟。望远镜上的十字瞄准线跟圣经人物一起晃动着,光照亮了早已晦暗的彩色礼服和人体,数百年前的油彩,承受了数百年的烛烟。这会儿又是燃烧弹发出的黄烟,他们知道这是犯了圣地的大忌,士兵们会因此被赶出去。允许他们进来参观大厅,却做出这样放肆的举动,他们会遗臭万年。涉水爬上滩头堡,上千次的冲锋陷阵,卡西诺山的轰炸,然后噤若寒蝉地穿过拉斐尔房间21,直到最终站在这里,这十七个在西西里登陆、一路腥风血雨就为了站在这里的士兵——等待他们的只是一个黑漆漆的大厅,仿佛只要站在这里就足够了。

他们中的一个说:“他妈的。要不来点儿亮光,你说呢,尚德中士?”于是中士拉开照明弹,伸长胳膊举了起来,瀑布般的亮光从他握紧的拳头里一泻而出,中士就这样站着直到弹尽光灭。其余的人抬头去看挤在天花板上、被光照亮了的人物和他们的脸。但是那个年轻的扫雷兵已经躺在地上了,瞄准步枪,他的眼睛几乎擦着挪亚和亚伯拉罕的胡子,还有各式各样的魔鬼,直到他看到那张伟大的脸。他停住了,长矛般的脸,智慧的脸,严酷的脸。

进口处的守卫们在高声喊叫,他能听到跑动的脚步声,照明弹只剩下三十秒了。他一翻身,把步枪交给随军牧师。“那个人。他是谁?西北方向,三点钟的地方,他是谁?快,照明弹快完了。”

随军牧师抱着步枪,对准那个角落,照明弹暗了。

他把步枪还给年轻的锡克人。

“在西斯廷礼拜堂里点燃武器,要知道,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的。我不该来的。不过我还是必须感谢尚德中士,他这么做确实有胆量。我想,也没真的造成什么破坏吧。”

“你看见了吗?那张脸。那是谁?”

“啊,是的,那确实是张伟大的脸。”

“你看见了?”

“是的。是以赛亚22。”

第八集团军到达东海岸的加比切马雷的时候,扫雷兵是夜班巡逻组的头。第二天晚上,他接收到短波信号,说水面上有敌军在活动。巡逻队开了一炮,水波大动,算是警告。他们没有击中任何目标,但是在爆炸的白雾中,他依稀辨出移动的人影。他举起步枪,瞄准移动的影子整整有一分钟的时间,最后决定不开枪,观察附近是否会有别的动静。敌军仍然驻扎在北面的里米尼,城市的边缘。他注视着那个影子的时候,圣母玛利亚头顶的光环突然亮了起来。她正从海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