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偶然 4

待她回到车上时,下午已经过去一大半了。正当她把钥匙插入锁孔时,阿弗纳琉斯教授穿着游泳裤,走近小水池,我浸在热水里等待他,从浸没的四壁喷射而出的汹涌涡流拍击着我。

各种事件就是这样同时发生。每当在Z区发生一件事,在A、B、C、D、E区也发生另一件事。“正当……”是具有魔力的格式之一,在所有小说中都能够找到。在阅读《三个火枪手》时,这个格式使我们着迷;这是阿弗纳琉斯教授喜爱的小说。作为问候,我对教授说:“正当你进入水池时,我的小说的女主人公终于转动点火开关钥匙,驶上通往巴黎的路。”

“神奇的巧合。”阿弗纳琉斯教授带着显而易见的满意神情说道,他浸到水里。

“显然,在世界上,每一秒钟都发生几十亿这类巧合。我梦想着能写一本关于这方面的巨著:偶然的理论。第一部分:偶然支配巧合。将不同类型的巧合分门别类。譬如:‘正当阿弗纳琉斯教授进入水池,将后背对着涡流时,在芝加哥的公园里,从一棵栗树上掉下一片枯叶。’这是事情的巧合,但是这一巧合没有丝毫意义。在我的分门别类中,我把它称为无声的巧合。请设想我说:‘正当第一片枯叶落到芝加哥城里时,阿弗纳琉斯教授进入水池,按摩背部。’这个句子变得很忧郁,因为我们将阿弗纳琉斯教授看做秋天的使者,他浸入其中的水在我们看来含有眼泪的咸味。巧合给这件事注入意想不到的意义,因此,我把这个称为诗意的巧合。但是,正像我看到你时所做的那样,我也能够说:‘正当阿涅丝在阿尔卑斯山某个地方将小汽车开上大路时,阿弗纳琉斯教授浸在水池里。’这个巧合不能说是有诗意的,因为它对你进入水池没有给予丝毫特殊的意义,然而这依然是一次非常宝贵的巧合,我称之为对位法的巧合。这如同两个旋律结合在同一部创作中。我从童年起就了解这一点。一个男孩唱起一支小曲,另一个男孩唱起另一支小曲,这两支小曲互相应和!不过还有另一种巧合:‘正当一个拿着一只红色扑满的漂亮太太,待在蒙帕纳斯的地铁里时,阿弗纳琉斯教授步入那里。’我们得到一个产生故事的巧合,这种巧合对小说家尤其宝贵。”

这时我停顿下来,期望促使他对我谈一点地铁里的邂逅;但是他只满足于耸动后背,以便让腰痛受到喷出的水流的按摩,而且佯装与我举出的最后一个例子没有丝毫关系。他说:

“我无法摆脱这个想法:在人类生活中,巧合不受可能性计算的支配。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往往面对千载难逢的偶然性,这些偶然性得不到任何数学上的证明。最近,我在巴黎一个毫不足道的街区里一条毫不足道的街道漫步,遇上了一个汉堡女人。二十五年前,我几乎天天看到她,后来我就完全见不到她了。我沿着这条街道走,因为我出了错儿,提前一站下了地铁。至于那个女人,她到巴黎来度过三天,走错了路。我们相遇只有十亿分之一的可能性!”

“你运用什么方法来计算人与人相遇的可能性?”

“你会运用哪一种方法?”

“都不会。我很遗憾。”我回答道,“这很有兴味,但是人类生活从来不适合于数学上的调查研究。我们以时间为例。我渴望做这个实验:将电极安置在一个人的头上,计算他将生命的多少百分比用于现在,多少百分比用于回忆,多少百分比用于将来。我们可以这样来发现人同时间处于什么样的关系。人的时间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可以根据对每一个人来说将是决定性的时间观念,有把握地确定三种基本类型的人。我回到偶然性上来。如果没有数学上的探讨,对于生活中的偶然性能够说出什么有分量的话呢?只不过当今没有关于存在的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