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希望不朽的手势(第2/2页)

她是怎么突然想起做出这个手势的呢?很难说清楚。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正像给忘了台词的演员提台词一样,一定有一个不知其名者给她提示该做这个手势。这个手势虽然没有表达出什么具体的东西,但是它让人明白了“做点什么事”意味着自我牺牲,把自己奉献给世界,把灵魂像一只白鸽一样送向蔚蓝的远方。

几分钟以前,洛拉肯定还想不到拿着一个捐款箱到地铁车站去的计划,如果她不把手指放到她的两个乳房中间,再把两臂投向前,显然她也决不会想出这个计划来。这个手势仿佛具有自己的意志:它指挥,她照着做。

洛拉的手势和贝蒂娜的手势是相同的,在洛拉想帮助遥远国家的黑人的愿望,和贝蒂娜想救被判处死刑的波兰人的努力之间,肯定也有一定的联系。然而拿她们作比较肯定是不恰当的。我不能想像贝蒂娜·冯·阿尼姆拿着一个捐款箱在地铁车站乞讨。贝蒂娜对慈善事业毫无兴趣。她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有钱女人,为了打发时间,筹办募捐活动去救济穷人。她对待仆人很严厉,甚至招来了她丈夫的指责(“仆人也有灵魂”,他在一封信中提醒她)。促使她行动的并不是对善行的热爱,而是想直接地、亲身地与上帝接触的愿望,她相信上帝化身在历史里。所有她那些对名人(其余的人她不感兴趣)的爱只是一张蹦床,她让自己的全部分量落在上面,然后弹起来,弹得很高,一直弹到她的(化身在历史里的)上帝存在的这片天空里。

是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但是请注意!洛拉也不像那些主持慈善协会的善心太太。她没有养成施舍乞丐的习惯。她在他们跟前,离着仅仅两三米,她也看不见他们。她得了精神上的老花眼症。黑人身上的肉一块块地掉,虽然离开她四千公里,她却觉得比较近。当她做出这个手势,用双臂把她的灵魂送去时,他们恰好站在地平线的那端。

然而在一个被判处死刑的波兰人和那些生麻风病的黑人之间,有着一个区别!在贝蒂娜身上是介入历史,在洛拉身上变成了普通的慈善行为。但是洛拉在历史里也不是微不足道的。世界历史连同它的革命、它的乌托邦、它的希望、它的恐惧,已经离开了欧洲,只留下了怀旧情绪。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法国人才使慈善事业国际化。激发她去做好事的不是基督教的对邻人的爱(譬如像美国人那样),而是对失去的历史的怀念,想把它召回来的愿望,希望自己至少能以为黑人募捐用的红色捐款箱的形式出现在它中间。

让我们把贝蒂娜的手势和洛拉的手势叫做希望不朽的手势。贝蒂娜渴望伟大的永存不朽,她要说:“我拒绝与现在及其烦恼一同消失,我希望超越我自己,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因为历史是永恒的记忆。”洛拉即使是渴望微小的永存不朽,也抱着相同的希望:超越她自己,超越她穿过的这个不幸的时刻,做点“什么事”来留在所有认识她的人的记忆里。


  1. ✑Franz Liszt(1811-1886),匈牙利音乐家,钢琴家、指挥家,主要作品有交响诗《塔索》、交响乐《但丁神曲》等。​
  2. ✑Ludwik Mieroslawski(1814-1878),波兰小贵族,一八四八年组织波兹南起义,失败被捕;一八四八年再次组织起义,又为普鲁士人所镇压。​
  3. ✑Sándor Petőfi (1823-1849),匈牙利诗人,民主主义革命家,作品有《爱国者之歌》、《反对国王》等,一八四九年在反抗沙俄军队的战斗中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