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他自己的掘墓人的杰出同盟者(第2/3页)

保罗说:“比起听着肖邦的《葬礼进行曲》死去,我更喜欢在一片牙牙学语声中死去。我还要说,所有的恶都来自这颂扬死亡的葬礼进行曲;如果少一些葬礼进行曲,也许可以少死一些人。要懂得,我的意思是说,悲剧所崇尚的敬意要比孩子牙牙学语的无忧无虑危险得多。悲剧的永恒是以什么为前提的?是理想的存在。理想的价值被认为比人生命的价值更高。战争的条件是什么?是同样的东西。人们强迫你死,就因为好像存在着某些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战争只能存在于悲剧世界;从历史之初起人类就生活在悲剧中,无法自拔。只有以轻浮对抗悲剧,这个时代才得以结束。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将只剩下为贝拉香水广告作伴奏的那歌颂欢乐的四个节拍。我并不因此而感到羞耻。悲剧将像一个手捂着心口、用沙哑的声音背诵台词的蹩脚演员那样被逐出世界。轻浮是一种根本性的减肥疗法。各种东西将失去百分之九十的意义而变得轻飘飘的。在这种稀薄的大气之中,狂热消失了。战争将变得没有可能。”

“我很高兴能看到你终于找到了消灭战争的方法。”大褐熊说。

“你认为法国的年轻一代能为了祖国而战斗吗?在欧洲,战争已经变得不可想像了;不是从政治的角度而言,而是从人类学意义而言。在欧洲,人们已经不再有能力进行战争了。”

你们总不至于对我说,两个意见有严重分歧的人能相亲相爱,这都是些讲给孩子听的童话。也许他们能相互喜爱,如果他们能保留自己的意见,或者讲话时的语气像开玩笑一样并不认真(保罗和大褐熊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讲话的)。可是一旦争论爆发,那就晚了。并不是他们真的如此相信他们所捍卫的意见,而是忍受不了别人说他们没有道理,请看看这两个人。总之,他们的争论什么也改变不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更不会影响事情的发展,它完全是无效的、无用的,被限制在这个食堂臭烘烘的气氛里。当女佣来打开窗子时,这场争论将和这些臭气一起消失。可是请看看这一小群围在桌子旁全神贯注的听众吧!他们全都默默地在听着,甚至忘了喝他们的咖啡。两个对手抓住这个微小的舆论界不放;这个微小的舆论界将指出他们两人中谁掌握着真理。对他们两人来说,谁不掌握真理就等于失去了荣誉,或者是失去了他的“我”的一部分。事实上,他们捍卫的意见对他们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可是因为他们把他们的意见当成了他们的“我”的一个属性,所以对这种意见的攻击便变成了用针去刺他们的皮肉。

大褐熊一想到保罗将不再在电台上宣读他的矫揉造作的评论,在他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便感到有些快慰;他的声音像熊一般骄傲,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冷漠。保罗恰恰相反,他的嗓门越提越高,脑子里出现的念头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具有挑衅性了。“伟大的文化,”他说,“是这种人们叫作历史的欧洲堕落的女儿;我要说的是这种始终走在前面,把一代代人看作是接力赛跑的怪癖。在这种接力赛跑中,每个人都超过他的前人,就是为了再被后来者超出。如果没有这种被称作历史的接力赛跑,就可能没有欧洲艺术,也没有显示它特性的东西;独特性的愿望,改变的愿望。罗伯斯庇尔、拿破仑、贝多芬、斯大林、毕加索,都是接力赛跑的运动员,他们全都在同一个运动场上赛跑。”

“你真的以为能把贝多芬和斯大林相提并论吗?”大褐熊挖苦地说。

“当然啰,即使你不乐意也没有用。战争和文化是欧洲的两极,它的天堂和它的地狱,它的光荣和它的耻辱;但是没有人能把它们分开。这一极遇到了什么事,那一极也会遇到什么事,它们将一起消失。在欧洲五十年来不再有战争的这个事实,和五十年来我们中间没有出现过任何毕加索有着神秘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