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终身大事 第二十五章(第4/5页)

吃过早饭之后,他与两个哥哥外出散步。他这两个哥哥,不是福音派教徒,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是完全合乎标准的年轻人,是有条不紊的教育机器年复一年地造就出来的无懈可击的模范。他们俩都有些近视,当别人都兴戴有链儿的单片眼镜时,他们也戴有链儿的单片眼镜;当别人都兴戴夹鼻双片眼镜时,他们也跟着戴夹鼻双片眼镜;当人们兴戴有柄儿的双片眼镜时,他们也立刻就戴有柄儿的双片眼镜。他们只是跟在别人后头,根本不顾自己视力方面的具体缺陷。当别人推崇华兹华斯的时候,他们就随身带着华兹华斯的袖珍诗集;当别人贬低雪莱的时候,他们就让雪莱的诗集在书架上积满灰尘。当人们赞赏葛雷基欧[63]的《神圣家庭》时,他们也赞赏葛雷基欧的《神圣家庭》;当人们贬低葛雷基欧,说他不及维拉斯凯[64]时,他们也一味顺从别人,丝毫没有个人的异议。

如果说他两个哥哥发觉他变得越来越不合世俗,那么他也发现他那两个哥哥变得越来越心胸狭隘了。他觉得菲利克斯就是教会的化身,卡思伯特就是学院的体现。对菲利克斯来说,教会聚会和主教视察就是世界的主动力,对卡思伯特来说,这一主动力则是剑桥。他们两个都直言不讳地说,在文明社会里,有许许多多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他们既不在大学里,也不在教会里,对于他们,只可容忍,不可重视和尊敬。

他俩都是孝顺、心细的儿子,定期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在神学的变迁中,菲利克斯尽管比他父亲更贴近现代,却不及老头子那样毫不自私自利、富有自我牺牲的精神。每当别人提出反对意见时,只要这一意见有害于别人,他就比他父亲更为宽容了,但是,只要这一意见对他的说教是一种轻蔑的时候,他就不及他父亲那样宽宏大度了。卡思伯特嘛,总的来说,心胸豁达一些,但是尽管他更为机灵敏锐,却更加没有心肝。

他们一起走在山坡上,这时,安琪从前的感觉又在心头复活了——他觉得两个哥哥与他相比,不管具有多少优越条件,却没有一个见过真正的世面,享受过真正的人生。也许,他们像许多别的人一样,观察的机会还没有表现的机会多。除了自己和同僚所过的那种风平浪静的生活,他们对于他们生活之外的一切复杂的势力,都没有足够的了解。他们谁也看不到局部真理与普遍真理的区别,谁也不知道,在牧师和学者的圈子里所说的话语,完全不同于外部世界的思索。

“安琪,看来你现在只有种庄稼,要不就一事无成了。”菲利克斯顺便对他的小弟弟说道,同时带着忧虑、严峻的神色,透过眼镜,看了看远方的田野。“事到如今,我们也只有往好处想了,不过,我恳求你一定要做出努力,尽可能地保持道德的理想。当然喽,当了庄稼汉,外表上就粗里粗气了,但是,‘崇高的思想和清贫的生活’[65]可以并行不悖呀。”

“当然可以,”安琪说道,“一千九百年以前,不是有人做到了吗?[66]我这是班门弄斧了,请原谅。菲利克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丢开崇高的思想和道德的理想呢?”

“呃,是因为看了你的信,还有我们的交谈,所以就觉得你的智力越来越减退了,也许,这只是一种错觉。卡思伯特,你没这么认为吗?”

“好啦,菲利克斯,”安琪冷冷地说,“你也知道,我们是好兄弟,我们各自奔忙在自己的轨道上,但是,至于说到智力嘛,我想你这个知足的教条主义者,最好不要管我,还是检验检验自己吧。”

他们转身下山,准备回家吃饭。他们家的午餐时间是不确定的,通常他们父母什么时候做完了教区的工作,什么时候就开始吃饭。无私的克莱尔夫妇只顾为教区工作,不顾下午来访的人是否方便。但是,他们的三个儿子在这个问题上,意见倒是完全一致,都希望父母能够顺应一点现代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