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苔藓绿西服(第3/4页)

我挪开目光,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瞧,桃红色的西装颜色暗淡了些,却依旧夺目。我强制自己许久不去看它。后来才一切正常,苔藓绿又安安静静地挂在那里了。

以后我每日上班,都有意无意地扫它一眼。只一眼,并不多看,我怕再出现那种蹊跷的错误。它像一个年老的房客,不管周围的伙伴如何变换,总是一如既往地住在那儿,任凭灰尘将它落成瓦檐色。我不知那文静的女人还领着其他的男人来过没有,但苔藓绿西服一直无人问津。

“你们这儿的苔藓绿西服,没有了吗?”

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一声含义复杂的呼唤。我立即断定是她。面前的女人显得十分苍老,满头灰发像一段混纺的派力斯衣料。她领着一个小伙子,匆匆地赶到柜台。

“有。有。”我忙不迭地回答,在转身的瞬间,巧妙地拂去灰尘,使苔藓恢复了雨后般的滋润。

“啊!我们终于没白跑!”女人欣慰地感叹,男孩倒显得无动于衷。

“穿上,穿上。”女人前后左右翻看着西服,像魔术师在展示他的道具,然后很珍重地给孩子披上。

“喜欢吗?”女人紧张地问。

“很喜欢。”男孩子边思索边回答。

我听见那女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我也感到快慰。她终于等到了知音。她这次换了个年轻的男孩,这很正确。对某种颜色的喜爱是深藏在眼球里的秘密,别人是没有力量改变的。

“我们要了。”女人掏出华丽的钱包,打算付钱。

“妈妈,我自己来。”小伙子坚持自己付钱,年轻而雪白的牙齿亮闪闪。

我把衣服包好。

“这种橘黄色的西服,很少见。”小伙子说。

“孩子,你管这颜色叫什么?”女人像被沸水烫了,猛然把预备拿包装袋的手缩了回去。

“橘黄呀。不是吗?”小伙子惊讶极了。

“它怎么能叫橘黄,它是苔藓绿呀!你没听见我叫它苔藓绿吗?”女人骇怪地说。

“苔藓绿就苔藓绿好了。多么拗口的一个名字,它还不是它吗,叫什么不一样。”小伙子比他的妈妈更显得莫名其妙。

“不。苔藓绿不是橘黄,不是。孩子,你是不是看它的时间太长了?”女人还存着最后的希望。

“妈妈,辨认颜色是最简单的事。一秒就足够了。”男孩毋庸置疑地说。

“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错了。”女人带着无可挽回的悲哀与坚定说。

退款拆包,苔藓绿又回到它原来的位置。

以后,每逢我再看到苔藓绿西服,便感到它附着着一团神秘。虽然它其实连一分钟也不曾离开过我的柜台,我每天都将它的灰尘掸得干干净净,希望它能早早卖出去。

终于有一天,我走进柜台时,感觉到了某种异样。果然,在那道西服的长虹里,少了苔藓绿。

“苔藓绿哪里去了?”我急着问交班人。

“什么苔藓绿?还葱心绿、韭菜绿呢!”交班的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我想起来,苔藓绿是一个专用名词。

“就是那件原来挂在这里的,”我指指苔藓绿遗留下的空隙,“说黄不黄说绿不绿……”

“你说的是它呀!它可是这批西服中的元老了,怎么?你想要?”

“不!不……”我不知如何说得清这份关切,“不是我要,我只是想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货架上的一件衣服,没有了,必然是被人买走了。”交班的极有把握地说。

“是不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男人?”我追问。

“一天卖那么多衣服,谁能记得过来!”他说。

他说得对。我问得过分了。不管怎么说,我祝愿那个文静的女人幸福,虽说她有点古怪。

可惜,我错了。

一个晴朗如牛奶般的早晨。商场巨大的茶色玻璃将明媚的光线过滤成傍晚的气氛。一位老女人,成为我的第一名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