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苔藓绿西服(第2/4页)

女人正围着男人转着圈地看,好像他是一株刚开花的植物。听了这话,就直起身:“你说过,只要是我喜欢的,你就喜欢。”

“多少年前的老话了,你怎么还记得!”男人有些不耐烦。

“可你的衣服穿在身上,主要是我看。”女人坚持。

“在家当然是你看喽。可我在外头,上面要看,下面要看,方方面面都要看。这颜色不好。”男人很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女人退步了。

“藏蓝。”男人简洁得像吐出一个口令。

我的眼睛已经瞄好了适合男人身材的藏蓝色西服。这样一旦拿起来,可以迅速成交。

“那你就穿上这件苔藓绿西服,看着它……”女人热切地说。

不仅那男人觉得女人啰唆,我也觉得她毫无道理。

“我要开会去了。”男人甩下女人,径自走了。

女人执拗地沉默了一会儿,也走了。

第二天,该我调班。也就是说,不上昨天那个班次了。我们的班次很复杂,有多种组合方式。所以你若是在某个售货员手里买的货想要退调,在以后的同一时间去找他,是一定找不到的。有个同事病了,我代上他的班——就是昨天我上的那个班次。

一切都同昨天一样,窗外的沸腾与窗内的冷清。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过来。

“这里卖的西服质量很好。”女人说。

“我已经有好几套西服了,不缺的。”男人说。

“但我要给你买。我送你,你不要吗?”女人说。

“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男人温存地耳语。

他们旁若无人,好像我不是一个操着同他们一样语言的人。其实他们是对的,他们买西服我卖西服,在下一件西服购买之前,他们再不可能遇到我。纵使到了购买的时间,他们也不一定非要到我们店,而我也未必还在卖西服。

他们的目光像雷达似的在货架上睃巡,我知道尚未到决定的最后时刻,还可以偷片刻清闲。

那女人说了一句话,使我对她刮目相看。

她说:“嗯——还好。还在。请把那件苔藓绿西服拿给我。”

苔藓绿!我克制住自己的惊讶,在把西服递给她的同时,仔细地打量她。

是的。正是昨天晚上那个时刻的那个女人。她化了很厚的妆,这使她远看显得年轻、近看显得苍老。

我又仔细去观察那男人。从开始的对话里,虽然我已知道这男人不是那男人,但观察的结果还是使我大吃一惊。这男人无论年龄、装束,甚至面貌,都同昨天那个男人相似。只是他没有秃顶,生着恰到好处的头发。我甚至怀疑是否是昨天那个男人配了个假发套。

我把西服递给女人,女人把西服递给男人。

“好吗?”男人穿上问,并不看镜子,只看女人。

“好极了。”女人的脸透过白粉,显出红润。

“你既然这么喜欢这颜色,那么我去买一件女式的送你。”男人温柔地说。

“我们一人一件,当然更好了。只可惜……”女人快活地说。

“你穿,我就不穿了吧。你一定要送我,就送我一件铁锈红的。”

“这么说,你不喜欢苔藓绿?”女人白粉下的表情僵住了。

“喜欢。不过,我更喜欢铁锈红。我们应该说真话,对吧?”“是的……说真话……”女人喃喃地重复着,吃力地将苔藓绿西服推还与我。

“走吧。”女人小声但很清晰地说。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见?”男人殷切地问。

“我们还是不见的好。这是真话。”女人说罢,先走了。

我和男人一同注视着女人的背影消失,许久之后,男人也走了。

他们走后,我把刚挂好的苔藓绿西服摘下来,像海关验照似的审视一番。这绿色确实古怪,唯有以“苔藓”称之才惟妙惟肖。看着看着,苔藓绿突然消失了,代之以我平日最喜欢的桃粉色。这当然是活见鬼,我知道这是对某种颜色注视过久产生的错觉。就像人们站在阳光下看红纸上的黑字,要不了多久,就会显出如蚱蜢般的翠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