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诗篇——外公(第3/4页)



丹泊走到外公面前,看见他的嘴飞快地蠕动,就问他吃的什么。外公一笑,说:“啊,刚当喇嘛时背熟的经文。”

丹泊问外公:“你看到过鬼?”

外公却摸摸他的头:“你十岁,你的眼睛没有看到过鬼。”

“那你鬼节时念经,给死人送吃的东西。”

老人脸上就现出很忧伤的那种动人神情,说:“你叫我怎么样给你说呢?”

一声响亮的撞击打断了老人和孩子的交谈。这在羊群中是一种常见的事情。

一只年轻的公羊向头羊的地位发起挑战。

头羊兀立不动,双角粗大虬曲,胡须在轻风中飘拂。年轻的公羊一步步后退,退到很远了,然后向前猛冲。两个羊头撞在一起时,震得人心在胸膛中摇晃。

几下撞击过后,两个羊头都已鲜血淋漓。又一声响亮的撞击过后,外公张开嘴,孩子一样哭泣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外公的哭声有点像母亲的叫声。他哭一声,然后住了声听那一记要命的撞击,然后再哭一声。这一切加起来,就有了一种游戏的味道。

有一下撞击使得年轻公羊半只角折断,旋转着升上天空。

外公不哭了。他挥舞着带着木鞘的长刀冲到两头公羊中间。他用刀鞘敲击羊头:“退开!我要杀死你了。再打我喇嘛要开杀戒了!”

只在鲜血淋漓的羊头上敲击几下,杜鹃花木做成的刀鞘就裂开了。两只羊不要外公继续威胁,就停止打斗了。断了角的挑战者退到远远的地方。

头羊依然兀立不动。

外公喘着气说:“我打赢了。”他看看刀上的血,厌恶地说,“天哪,拿到我看不见他的地方。”

头羊依然兀立不动,直到背后的天空开始出现绚丽的晚霞。羊群里响起呼儿唤母的咩咩声。它才往山下走,整个羊群跟在它后边,秩序井然。

下山的路上,丹泊看见麻风女人在树丛中窥探,就对外公说:“我看见鬼了。”

外公说:“六十岁的眼睛都不敢说看见,十岁的眼睛晓得什么?”

回到家里,他对母亲说:“我看见鬼了。”

“娃娃家,不要乱说。”

父亲对母亲说:“看看你们一家子,尽教我儿子些什么。”

舅舅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回来。他是去了以前当和尚时寺庙附近的一个地方。所以,父亲说起舅舅时总是说:“哼,那个骚和尚,可能给一条母狗咬了吧。”

倒是外公越来越像个牧羊人了。羊群漫过木桥时,他把桥板踩得哐哐作响。表姐和丹泊都发现外公的身材比舅舅还高大。短短几天,还俗的老喇嘛又是村里那种终日辛苦劳作的壮年男子了。星期天,丹泊要去放羊。表姐说:“放心好了,他行。我还是带你去割草。”

割了草,背到房子后边大杉树上搭着的架子上晾好。两个人就在宽敞的木架上躺下。鼻子里立即就充满了松脂和干草的味道。丹泊就说表姐你变成一把干草了。

“放屁,我是人,不是干草。”

“那你的手、耳朵,怎么都是干草的味道。”

表姐就格格地笑起来:“不要脸,我要告你。”

丹泊问舅舅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找一个女人。

表姐说:“以前他们就好了。可外公不准。现在外公准了。当然就去接她了。”

丹泊就说:“哦,舅舅硬是个骚和尚。”

表姐就说:“呸,不要脸,我要告你!”

丹泊不晓得她告自己什么。他不晓得的事情还多。不久,就在干草香味中睡着了。表姐掏出镜子,把桦树皮卷成的圆筒在新穿的耳洞里塞好。在村里一批同样大的孩子中,她有最勤快能干的称誉。丹泊读书最行那更是全村公认。现在,她忍不住就用镜子接了阳光去晃表弟的脸。他却熟睡不醒。再后来,镜子里就没有太阳了。天边乌云汹涌而来。她赶紧把表弟摇醒,喊他一起去接外公。话音刚落,一个炸雷就嚓啦啦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