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城(第2/5页)

我发现母亲、父亲、外祖母,我们家所有人,每时每刻都在牵挂小城。我们的心并没有离开它啊。而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穿着军大衣在这儿晃来晃去,让肮脏的车轮去碾轧小城的胸脯,之后又回到温暖的南方,去那儿尽情享受了。他是胜者,胜者可以随心所欲。

有人口口声声要维护真实,可是从来没有信守诺言。对他们来说只有假惺惺的怜悯,然后就是残忍地毁坏。从一段美好的时光到一座城市、一位少女、一片树林和一段清澈的河流,什么全都一样,都要毁坏。可怕的结局是逃不掉的,因为我们遇到了极其虚伪和粗鲁的、丧心病狂的一伙。

转了一圈还是走到了父亲的小城。老天,这里像命,像根,像一个故事的结尾,像神灵之手悄悄刻下的一道深痕……小城,我在走近你还是离开你?我是你的儿女还是你的敌人?你难道只在记忆里、在传说和梦幻中存在过?难道除此而外你真的是一片空白吗?可是你如此真实地据守在大地上,喧哗,焦愤,忧伤,破损,像一株顶破土皮的小苗,在这个角落里屈辱地长了一千年。

街道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无论排成长串的汽车怎样鸣叫,人还是越聚越多。有奖销售宣传车的高音喇叭正不停地呼号,短短的百米街道竟然有四五处在搞高额有奖销售和摸彩,奖品小到一块肥皂一个彩色气球一束花,大到一套住房一辆进口轿车。先是一些体面人围上去,然后连衣衫褴褛的人也围上去……不断有爆炸似的吵叫从人群里爆出,另一些听到就旋风一样凑紧了。大街上还有更神奇的玩意儿:真人做服装广告——她们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穿上各种艳丽的服装站在门口,乳房高耸,发髻奇特,上面缀满了金光闪闪的饰物……有人走近了嗅一嗅,伸手抚摸一下,换来一声凄厉长叫——可那人刚一躲开,她又像雕塑一般不动了……街上人指点着,议论起来妙语如珠。宾馆、旅店、小酒馆、小伙食铺和咖啡屋,一下子挤满了街侧;到处都是嘶叫的音乐,是倾尽最后一点力气的歌手和花枝招展的女人。这些姑娘们好像是从四面八方突然被召唤出来的,个个妖冶逼人,风骚泼辣,用睥睨的、愤愤的眼神盯着行人。有一个戴黑眼镜的家伙长得奇丑无比,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挽住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在她耳垂那儿亲得咂咂有声……像黑棺材模样的大摩托车喘息不止,越来越多,全都是走私货。这儿不愧是一个走私的良港——怪不得娄萌和马光盯紧了这个地方。

这会儿我如果在人群中突然发现娄萌等人,一点都不会吃惊。这是他们的小城,他们的节日。马光曾经吹嘘说,他玩得最自在最得意的地方之一,就是这个海港小城:“那儿的夜生活,一点都不比大都会差……”

2

街上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喊,接着警笛响起来。这种突然涌出的巨大喧哗使好多人止步。一些警察推拥路旁的人,让他们闪开。一会儿一辆进口轿车开来——车头上绑了一朵很大的彩绸,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一手按在车上,一手握拳挥舞……那辆彩绸车就随他缓缓开动,一个人在旁边喊:“最高奖——被他得了啊……”

中奖的家伙显然是个疯子,或是中彩后变疯了。那么多人跟着这辆彩车和这个疯子,像浑浊的水流一样顺着街道往前流淌。警察在前面开路,不断把挤到车前的人拨开。有一个老人挑着一担杏子,不知怎么碰了彩车一下,那个疯子竟然像老鹰一样向老人扑去。幸亏彩车继续向前移动,人群紧接着跟上,把老人挡在了后面。

人流涌过去之后,我才发现身后是一个漂亮的酒吧,门前站了一个姑娘,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麝香味,正向我招手。她旁边的男子脸色发青,毛发浓烈,眼睛一翻一翻,让我觉得熟悉——我在心里叫了一声: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