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

一起睡过一起吃过,就是一起出生入死过,也不够,还是不够。她默默地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装作睡着了。张楚河也不再说话,只从身后很轻地抱住了她。她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把身体蜷曲起来,蜷得像远古时代海底的一种软体动物。张楚河抱着她也不动,像一只附在她身体上的壳,附在她身上,却也只是附着,没有血液,也没有神经。

黄昏的山林里飘过一缕诡谲的异香,细若游丝。

就那么一缕,可是,很邪,邪到了锋利;很细,很轻,像一页薄薄的宣纸,一放进水里就自己先化掉了,连点骨架都没有。这香味像是从两扇花纹繁复古旧、腐朽颓败的木门后面散发出来的。那两扇门紧紧闭着,寂静像野草一样凄艳茂密地包裹着这两扇门,却令人无从猜测这门后面究竟是什么,这异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妖冶、陌生的香味,妩媚得过了,已经近于可怖。

这异香从树梢间擦过的一瞬间,像一只苍白、冰凉、诡异的手,只用寒香的指尖拂过树梢,叶子乘坐一天中最后的光线,旋转着往下落去,落去。

这叶子触到卫瑜的皮肤时,她顿时觉得这点碰撞像根针一样直直往她身体深处扎去。她下意识地抱住肩,打了个寒战。

黄昏迟钝混浊的光线从树叶中间筛下来,大大小小地向她身上砸去。她抬起头,从树叶的缝隙间看了看天色,她不知道这山有多高,但知道今晚是一定到不了山顶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这山路恐怕也赶不得。没想到,这刚开发出的山这么荒凉,山里全是原始森林,一路上竟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越走,山林越深,树木越茂密,叶子肥大得像长了一树的手掌。一星半点的野杜鹃突然跳出来,猩得像血。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飘来一缕一缕妖冶的香味,断断续续的,像从陌生的世界飘过来的一支音乐。她无端地觉得这异香的尽头一定系着什么神秘的东西。

这么妖冶的香味,不像是人间的,她不想撞见。

迟疑了几秒钟,卫瑜决定返下山去,显然她一开始就估计错了,虽然已经赶了一段山路,但距离山顶还是很遥远,今晚到山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是在天黑之前到山脚住宿,明天再上山顶吧。石阶仍然新鲜粗糙,可见素日里来这座山的人还是很少。她开始往回返,往下走了没几步,忽然看到前面的石阶上晃着个人影。她吓了一大跳,在这寂静得不见人影的山里,忽然看到一个人竟比见了任何动物还吃惊,那人简直是天外来物。

她渐渐看清楚了,果然是个人。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那个男人像只蜗牛一样,背着一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正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他走得很慢,边走边有些犹疑地看着周围。见是一个同类,卫瑜放下心来,干脆站在那级台阶上不再动,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男人的犹疑。仿佛就是一瞬间,她把自己刚才那点恐惧全转嫁到这个男人身上了。现在,她自己成了观众。隔着几个台阶,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他为她垫了底,心里竟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得意。

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男人才会有的气息。这气息像动物的皮毛一样蹭着她,潮湿却温暖,几乎把她的眼泪逼出来了。她竟然在这深山老林里见到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原来,人的气味竟是这样温暖。那个男人只顾着看脚下的石阶,还捎带着紧张地观察周围,不提防前面还站着个人。都走到人家跟前了,他还是看着山路,突然就看到前面有一双脚。他简直是大骇,脚下已经乱了方寸,倒退了两步才把重心稳住,不致摔到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