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胭脂(3)(第2/2页)

不,该是老爷了。唐少爷说着,跟往常一样坐下来,看着胭脂沏茶,他忽然说起了死去的父亲,日本人那天是去炸县城的,却飞到了镇上,把唐家的酱园当成了国军的营房。他问胭脂,你说,明明一个酱园,怎么从天上看下来就成了军营呢?

胭脂说,那都是命。

唐少爷点了点头,说,想不到飞机在天上都会迷路。

说着,他站起来,张开双臂。胭脂一愣,问,你这是干什么?

总得给我量一下尺寸吧。

用不着,你们家谁的尺寸我不知道。

可我就喜欢你在我跟前忙前忙后。

胭脂不吱声,把军服铺开在案板上,就着尺子,用一块画粉在上面勾勾画画。

唐少爷垂下手,说,这可不行。

放心,做坏了我赔你。

我是说你。唐少爷看着她的脸,认真地说,胭脂,你这么漂亮是要出事的。

你得叫我胡太太,或者胡师母。

唐少爷笑了笑,说,说真的,你没听说日本人在县城都干了什么吗?

干什么了?胭脂一下抬起了头。

什么都干,尤其见不得漂亮的女人,日本人比畜生都不如。唐少爷说,你得拿把煤灰抹脸上,旗袍也得换了,找几件破褂子穿上。

胭脂一笑,说,还是留着煤灰让你那两房太太去抹吧。

唐少爷盯着胭脂,说,我是说正经的,我可不想让日本人把你怎么了。

胭脂说,就算日本人把我怎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少爷愣了愣,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呢?

我为什么要知道?胭脂白了他一眼,一剪刀下去,就把军服裁开。

事实上,胭脂更担心的是铺子里的生意。人们热衷于囤积粮食、布匹与棉花,就是不做衣服。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但店铺还得开张。唐少爷不光把布告贴在了每条街口,还带着人上每间铺子里亲自交代,为了显示大东亚共荣的景象,就是没生意,也得把铺子的门敞开着。唐少爷说得很清楚,这是给日本人撑门面。

胭脂已经剪掉了一头长发,她穿了件宝生的旧大褂,像个小伙计一样望着铺子外面的大街。胭脂的意思是既然铺子不能关门,那就只能改行。既然人们都在抢购棉布,那就索性卖棉布,我们卖东洋的棉布总行了吧?可宝生想到的却是他的师父兼岳父,这铺子可是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血。胭脂说,可世道变了。

宝生说,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偷不抢,怕什么呢?胭脂说,你没见物价天天在涨吗?今天是联银券,明天就成了中储券,到头来还不如一张草纸。

宝生不说话了,看着胭脂。他发现剪掉了头发后的妻子是那样的陌生。

中秋来临的时候,宝生在裁缝铺里加了两个柜台,他把一面旗子挂在门口,上面写着两个字“绸布”。按照规矩,这得放鞭炮,摆酒席,怎么说也是喜庆的事,可日本人严禁燃放烟花爆竹。任何混同于枪声的声音在斜塘镇上都是被禁止的。可以说,泰顺裁缝铺是在不动声色中做起棉布生意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