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胭脂(2)

在上海师专的门房里,胭脂见到了让她不顾一切的男人。秦树基穿着一件白色的尖领汗衫,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还有一节课呢。

胭脂说,我等着。

秦树基看了看校园与门外的马路,提起藤箱,把她带去了一家旅馆。他们穿过一条长满法国梧桐的马路,一路上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走得就像老师领着他的学生。胭脂想不通去的怎么是旅馆,而不是他家里。秦树基关上门就把她抱进怀里。胭脂说,我要去你家里。

秦树基顾不上说话,就像暑假在斜塘客栈里干的,男人都是用行动来代替语言的,也用行动来征服他们的女人,然后才静静地躺下来,用大脑思考。事后,秦树基看着她,说,你不该来。

胭脂说,不来?那我就嫁给我师兄了。

秦树基说,现在不是来的时候。

胭脂呼地坐起来,身上的汗水一片油亮。她大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树基一把将她按下,用吻堵住她的嘴。夜色就在他们的此起彼伏中深沉起来,秦树基穿上衣服带着她去吃饭。吃饭的时候,他一直若有所思,在昏暗的灯光下审视眼前这个女人。

胭脂忽然抬起头来,说,你不会是有老婆了吧?

秦树基不说话,胭脂的心一下子沉下去,就像掉进了河里,她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秦太太是个文静的女人。胭脂见到她时已是秋天。她一把拉住胭脂的手,好像多年没见的亲姐妹,上下打量着她,愉快地说,你真漂亮,难怪他一天到晚都不想回家。

这里是秦树基在美专的员工宿舍里的家。他是油画系里最年轻的教师,精通色彩、线条与造型,可是面对两个女人,却像个自闭的孩子一样沉默不语。而胭脂奇怪的却是自己,怎么没有一点反应?愤怒、哀怨、妒忌,哪怕是伤心、屈辱,胭脂没有一丝感觉。她就像在亲戚家里一样吃了顿晚饭。饭后,秦太太还冲了三杯咖啡,两个女人面对面地坐着,说的都是衣服、头发与先施公司里的化妆品。

秦太太是在胭脂要走时,一把挽住她的胳膊,说,去哪里?这个时候都宵禁了。

窗外,不时有警车鸣着警笛驶过,忽远忽近。这是种听着能让人把心收紧的声音。

秦太太又说,住下吧,就当自己家里。

胭脂一下睁大眼睛,而秦太太的笑容却是那么的亲切与平静,她一扭身拉开柜子,开始忙着给胭脂准备洗漱用品。胭脂把目光慢慢转向秦树基。秦树基站在窗边,从窗帘后面出神地盯着大街上。整个晚上,他几乎都用这个姿势站在窗帘后面,好像楼下的马路上正站着另一个更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这是个难受而又让人兴奋的夜晚。胭脂在卫生间里把自己关了很久,才穿着秦太太的睡衣出来。秦太太已躺在那张大床的一侧,看着她笑了笑,拍了拍边上的枕头。胭脂一声不响地躺下去,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两个女人并排躺着,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如同太平间里两具僵硬了的女尸。睡到后半夜的时候,胭脂忽然在黑暗中下床,钻进地板上秦树基的被窝里。她是那样的狂热而不可抑制……

静安寺路的每天都静得像个处女。秦树基在那里给胭脂租了套公寓,但他来留宿的日子却越来越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留下他的激情与那种欲言又止的目光。

有一天下午,胭脂忽然说,你玩厌了,我可以走。

秦树基抱紧她,贴着她的耳朵,好久才说,我得赚钱,得维持这个家。

这是你的家吗?胭脂在他怀里仰起脸,直视着他。

秦树基用力一点头,说,是。

胭脂缓缓地挣脱他的怀抱,背过身去抱紧自己,寂寞与忧伤猛地深入骨髓。

男人都是这样的。说这话的是隔壁的林小姐。她是大东洋行经理养的外室,一起做头发的时候,她对胭脂说,抓不住男人的心,就抓紧他们的荷包。胭脂说她不要钱,再说秦树基也不是有钱的人。林小姐撇了撇嘴,一扭脸不再看胭脂,用眼睛丢下一句话——做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