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叛逆者(8)(第2/3页)

有一天,林楠笙盯着棋盘忽然说,先生,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会在外面接应。

顾慎言笑了,深吸一口雪茄后,在徐徐吐出的烟雾里说,你要是帮我离开,你就背叛了党国。我不怕,我是个随时会死的人。林楠笙也跟着笑了笑,抬头看着顾慎言,说,有些事是我必须要做的。

你不觉得这也是对你的一次甄别吗?顾慎言的脸色一下变得冷峻,但在转眼间就笑着一指对面小楼的窗口,又说,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扇窗户里应该站着个会读唇语的人,这会儿正用望远镜看着你的嘴。

林楠笙不动声色,只是执著地盯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一直看到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再也不说一句话。

两个人在棋盘上的厮杀却第一次变得惊心动魄。

1943年8月23日,54架日本飞机由武汉出发,对重庆进行了最后一次轰炸。等到那些俯冲而下的飞机扔完炸弹,在一片火光与浓烟中调头离去时,老仆人发现顾慎言早已不见踪影。傍晚时分,林楠笙被召到这座院子。一进门,胡主任已等在那里。两个人谁也没开口,在几名便衣的引领下,默默地把屋里屋外勘查了一遍后,站在台阶上。

胡主任看着林楠笙,说,他要是去了延安或是南京,我们俩都得完蛋。

只怕他哪儿都不会去。林楠笙的眼睛始终盯在棋盘上摆的那副残局。说着,拿起搁在椅子上的那本《忘忧清乐集》,翻到其中的一页,对照着棋盘看了好一会儿后,扭头对老仆人说,这套棋谱有三本,你去把另外两本都找出来。

老仆人不敢动,抬眼一直看到胡主任示意,才匆忙进屋。

胡主任显然不懂围棋,更看不明白棋谱。他从林楠笙手里接过那本《忘忧清乐集》,说,这是什么?密码的母本吗?

林楠笙眼睛看着棋盘里那些黑白棋子,说,这应该是用棋谱简单加密的莫尔斯码。

说着,他拉过椅子坐下,抓起一把黑子开始往局里填子。

两天后的早上,除了那些残垣断壁,整个重庆已看不出丝毫被轰炸过的痕迹。林楠笙步行来到朝天门码头,挤在人群中往四下看了好一会儿,才掉头走进一家热闹的茶楼。

在一间临江的雅座里,顾慎言穿着一件洁净的白绸长衫,见到林楠笙进来,就微笑着翻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往里面倒上茶水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银盒,打开,取出一颗药丸,就着茶水吞服下去。然后,他撩起衣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说,我们大概有半个小时。

林楠笙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这时,顾慎言笑着又说,看来我还行,我还没有老到要你帮我脱身。

说着,他拿起搁在烟灰缸上的雪茄,愉快地吸了一口后,扭头望向窗外的江面,就像在回顾他的一生那样,笑容很快在他眼睛深处收敛。

二十岁那年,顾慎言远渡重洋去法国留学,在那里加入了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回国后进入黄埔军校,曾参加过两次东征与北伐。1927年清党的时候,他在上海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脱离中共,后来跟随戴笠加入力行社。这些履历都记录在军统局的档案里。没有备案的是他在途经广西时,去了南宁的监狱,看望了一个他不该看望的人。那个越南人是他留学法国时的同学,曾用名:阮爱国、李端、胡光、秋翁,现在叫胡志明。顾慎言回到重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这个情报转达了曾家岩50号。戴老板为此勃然大怒,在办公室里当面第一次斥责他说,你这是背叛党国。

我只是想让他能早日回国组织越南的对日反击,从兵力上牵制住日军,从而减轻我们远征军在缅印战场上的压力。说完这些,顾慎言抬手又看了眼表后,仔细地掐灭雪茄,看着林楠笙,忽然一笑,说,我的一生是失望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