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叛逆者(7)

圣诞之夜,为了庆祝香港停战协定签署一周年,大街上挂满了日本国的国旗与军旗,身穿和服的艺伎替代了挂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到处是肆意寻欢的日本军人。

左秋明步行来到洛克道的英皇旅社,一进门厅就发现这里已经暴露,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直接去了电话间,把一张纸条吞进肚子后,拨通一个电话,不等对方接听就一下挂断。他从怀里掏出手枪,拉了下枪栓,放在大衣口袋里,用手紧握着推门出来。

便衣们就在这时围上来。左秋明拔枪击倒两人后,跑到一根柱子后面,把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可是,他还来不及扣动扳机,就被一颗子弹击中胸部,猛然跌倒在地。

一个小时后,铃木正男在为他动手术时,手术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进来的是个一身戎装的日军中尉。他掏出一本特高课的证件晃了下后,朝铃木军医一躬身,用日语说,麻烦你剖开他的肚子,我们需要的情报应该是被他吞进了胃里。

铃木正男示意护士摘下口罩后,张着双手,说,那会要了他的命。

他的生命不重要。中尉说,重要的是情报。

可我是医生。铃木正男说,我不能这么做。

你首先是帝国的军人。中尉说,你必须服从命令。

铃木正男低头站了会儿,走到手术台前,从护士手里接过手术刀。

中尉有点不耐烦了,上前一把掀开盖在左秋明身上的手术布单说,请你快点。

铃木正男没有理他,而是让护士在左秋明的静脉里又加注了一针麻药后,才一刀划开他的肚子。

两天后,左秋明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但他却选择了自杀。第三天深夜,等到查房的医生与护士都离开后,他摘掉氧气罩,拔掉插在静脉里的输液管,把双手伸进被子,用力扒开身上的两处伤口。然后,睁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在剧痛中让血一点一滴地流干。

他们坐在一家茶楼的大厅里,铃木正男把整件事告诉了林楠笙。铃木正男说完就站起身,表情肃穆地对着林楠笙深鞠一躬后,坐下说,庞桑,我对不起你的朋友。

林楠笙不说话,一直到把杯中滚烫的茶水慢慢地喝干,才放下杯子,说,你搞错了,他不是我的朋友。

我见过他来探望你,不止一次。

你这话会让我被捕的。

我是你的医生,也是你的朋友。铃木正男认真地说,我约你出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勇士应该得到厚葬,而不是躺在停尸间里。

林楠笙平静地说,铃木,同情你的敌人,就等于背叛你的帝国。

我没有敌人。铃木正男抬头看着林楠笙,说,作为医生,我只有病人。

林楠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他只是不停地喝茶与斟水,离开茶楼后,回到公司继续上班与下班。他把这次跟铃木正男的见面看成了日本人的某种试探,直到几天后在报纸上看到那则认领无名男尸的启事。看着左秋明照片里的遗容,林楠笙忽然变得心潮起伏。

当晚,他求见军统在香港的最高长官。等他把话说完,长官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卷宗,说,你是搞情报分析的,你来判断一下。

卷宗里夹着很多照片,都是左秋明去过的地方与见过的人。林楠笙在其中一张上看到了纪中原的侧脸,心里一下就明白了,但还是说,这能证明什么?

所以我们还需要甄别,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已经是个死人。

但我们要知道他是谁的烈士。长官长叹一声,站起来,走到一个地球仪前,用力转了一下后,又说,如果我没判断错,会有人去给他收尸的。

林楠笙再也不说一句话。他在离开长官的办公室后去了皇后大道的酒吧,在那里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跟吧女调笑,然后提着半瓶酒,醉醺醺地来到与纪中原见面的那条巷口,就像个无家可归的人,一连五个深夜都醉卧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