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击魔术师(第3/8页)

演出很精彩。小丑上了发条似的跳来跳去,插科打诨。老虎懒洋洋地,毫不费力地钻火圈。大象随着爵士乐翩翩起舞。一开始,我看得很开心。简直无忧无虑。但好景不长。有一瞬间,我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开心。那种感觉,就像突然不经意间望见了不远处的另一个自己。一刹那——只是一刹那——世界仿佛被冻住了。随即一切恢复原状。全场再度爆发出哄堂大笑。一阵失落感涌上胸口。我并拢膝盖,埋下头做个深呼吸,忍住不哭出来。为什么总是这样呢?我想。为什么越在人多的地方就越觉得孤单呢?

过了一会儿,我轻叹一声,平静下来,继续看演出。但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我不时心不在焉地瞄一眼坐在旁边位子的小女孩。小女孩大约五六岁,留着刘海齐刷刷的童花头,看得全神贯注目不转睛。那样子仿佛恨不得把整个马戏团给吞下去。我对她那种浑然忘我的样子十分羡慕。我也曾经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我也曾经能够浑然忘我。

不过,小女孩终究是要长大的,我想,只要时间过去。我往后靠到椅背上,看着小女孩小小的后脑勺发呆。我想象她个头变高,胸部隆起,每个月从身体的某个缝隙出一次血,对着镜子涂抹口红,跟男人亲吻,上床……不可思议。过了一会儿,我闭起眼睛,摇摇头,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不知为什么,喉咙干干的,很想喝啤酒。

他的节目是压轴戏。全场灯光暗下来。音乐响起,又戛然而止,同时一束聚光灯的光柱打在舞台中央。他站在光里——俨然已经在那里站了很多年。他穿一身黑色晚礼服,不卑不亢地——就像托尔斯泰笔下18世纪的俄国贵族邀请女士跳舞那样——朝观众席略鞠一躬。

他表演的第一个魔术叫《换》。舞台两端分别立着两座架空的平台,每座平台上都竖着一根柱子。左边台子的柱子上五花大绑着一名性感女郎,女郎面带微笑,活像真人大小的芭比娃娃。右边台子的柱子空着。两座平台间相距大概二十米。除了一根立柱外,平台的上下左右前后都是空的。魔术师还特意邀请了一名观众——一个满脸粉刺的男高中生——围着台子检查了一番,以证明没有任何机关。随后两卷围成四面的白色幕帘从天花板上降旗似的缓缓落下,分别将两座平台罩在其中。他缓步走到舞台中央站定,微微低头,手里的魔术棒如指挥交响乐般优雅地扬起,轰鸣的乐声随之汹涌而出。音高一路攀升,当即将攀至最高点时,他果断地一挥手,乐声骤然消失,两边的白色幕帘哗地一下同时落到地上。

左边的台子空了。女郎不知怎么被置换到了二十米之外的右边台子上,并且同样被绑在柱子上。掌声雷动。我没有鼓掌,身体僵硬地呆呆坐在那里。的确难以置信。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不过——无论如何——眼睛是最信不过的。我想起他说的话。

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还在后面。

接下去便是当晚的最后一个节目:枪击魔术师。

随着嘈杂涌动的人流走出体育馆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热烈谈论刚才的最后一个节目。我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呼吸困难——我在人多的地方经常这样。我加快脚步,逃跑似的拐进偏离大马路的一条小道上。

小道弯弯曲曲,走了一会儿就剩下我独自一人。路灯光昏黄得好像上了锈。我做个深呼吸,从包里摸出香烟点燃,放慢速度散步。当巷口的一间小酒吧闪入眼中时,我决定进去喝一杯。想喝啤酒想得全身发软。

酒吧很小。连我在内总共三个客人,另外两个是坐在角落一对神情暧昧的中年男女。我在吧台坐下,要了一瓶喜力啤酒。试着问酒保有没有黑巧克力。有。我喜欢边喝啤酒边嚼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