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击魔术师(第2/8页)

“我是个魔术师。”他说。

“魔术师?”我多少有点儿惊讶。

“唔。”他用小勺子轻轻搅动杯中的咖啡,“在世界各地演出。最近加入了英国皇家马戏团。正在上海巡演。”

“哦……”我点点头。在报上看到过广告。

“要待多久?”我问。

“到这个周末。”他说,“就住在这家宾馆。”

“魔术师。”我喃喃自语地重复一遍。“你知道吗,”我说,“我小时候,一直觉得魔术师就和外星人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他笑了笑。笑得既坦诚又不无狡谲。

“其实只要稍加培训,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合格的魔术师。”他说,“当然,就和这世上所有职业一样,要做到出类拔萃就不太容易了。”

“需要天分。”我接口道。

“天分当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他稍作停顿,“我个人觉得,就魔术师这一行来说,最重要的是集中注意力。”

我略歪一歪头,做出感兴趣的样子。

“如果不能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话,即使魔术师的技术再纯熟,他的表演也会失去魔力。事实上,世间大部分的人之所以平庸,就是因为他们无法有效地集中注意力。”

他啜一口咖啡。我也喝一口。咖啡带着一股秋天味儿。

“那也是我每天去健身房的原因。”他接着说。“一般人去那儿都是为了塑造健美的体形。但我不是。体形对我来说只是副产品。我要的是通过机械的肌肉训练来集中注意力。说起来有点奇特,但我总觉得,如果要磨炼精神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肉体来磨炼,而反过来如果要使肉体更有魅力,则应该从精神方面下手。”

清瘦的侍者走过来问要不要给咖啡续杯。我们都说不要。他微笑着欠一欠身——他看上去有点像年轻时的卡夫卡——然后踩着侍者特有的弹簧步轻快地离去。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对了,”我说,“在杂志上看到过报道,说有个魔术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座埃及金字塔给变没了,那是真的?”

“很简单——利用光学原理,设置一面特殊构造的镜子,通过光线的折射,人们眼睛看到的只是别处的景象。老掉牙的戏法,旧药换新瓶而已。”

“也就是说,金字塔根本好端端地在原地没动过喽?”

“那当然,金字塔那玩意哪是说动就能动的。归根结底,魔术就是障眼法。其实绝大部分魔术都很简单,但问题是——”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人类有一种本能的倾向:对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总是深信不疑,所以才会觉得魔术很神奇,很不可思议。但其实,眼睛是最信不过的。我们所看见的,要么是虚伪的假象,要么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

“那么我们该信什么呢?”我问——既然眼睛如此不值得信任。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不是大陆人吧?”我突然心血来潮地问。本来不该问的,但意识到时话已出口。

“出生在台北。孤儿。六岁时被一对美国魔术师夫妇收养。二十岁时他们在纽约郊外出车祸去世。从此便开始周游世界。我几乎走遍了地球的所有角落,除了南极。你知道,那地方没人要看魔术。”

我莞尔一笑。

我以为他也会问问我的情况——工作啦家庭啦爱好啦。但他没问。根本没有要问的意思。我松了口气。

他邀请我去看他的演出。“今晚八点,体育馆。”他招呼卡夫卡侍者拿来纸笔,用左手写了点什么递给我。“给看门的老头儿看这个就能进去。”他微笑着说,“票价不便宜。”

我道声谢谢,接过那张印有宾馆标志的淡蓝色便笺纸。上面写着大大的,字体激烈向左倾——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的英文:Thank You。落款是Edw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