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第4/6页)

“没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如果不取得大学文凭的话,连个收拾餐桌的工作都找不到。”

“求你了,就给他点儿时间吧。他们俩这么亲密,你知道的呀?我们应该料到埃莉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也很大。我觉得,对于在大学里荒废时光这事,他能够实话实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是认真的吗?你知道的,他们这样,我们也有责任。生活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没有什么是唾手可得的。”

“就让他歇一歇,他自己会回心转意的。”

“从哪儿回心转意?他需要有人逼他一下。是你让他们觉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好东西。你一心一意地满足他们,竭尽全力地给予他们一切,可最后你却跑开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悲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需要歇一歇,不想再成天管教他们了。”

玛雅曾经在本两岁、埃儿四岁的时候,飞到佛罗里达待了三周,就想安静一下,可以独自在水中畅游,享受读书之乐,而不用把一切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她有时会逃到书房里独处,有时在他们面前逃避。她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害怕那叫作爱的东西——她觉得自己无力掌控——仿佛爱会变成始料不及的摧毁力。

“那是因为你不像我这样成天和他们在一起。”

“因为我要工作啊,你忘了吗?你的家庭当年亲情淡薄,所以你想给咱们的孩子满满的爱。你父亲当年不爱你,你就想在他们这里为爱正名。看看这就是你的教育成果。”

玛雅的父亲。他总是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高脚酒杯,随着玛雅一天天长大,杯子里面的酒从苏格兰威士忌变成了杜松子酒[2]。那酒中的冰块碰着杯壁叮当作响,他冰冷的手拂过玛雅的面颊。每天早上,父亲都穿得西装笔挺,因买卖房子而长年与承包商共事,玛雅父亲的手指都起了茧子。他用拇指和食指一丝不苟地系上衬衫领子两侧的纽扣,穿上深色袜子,他刚刚擦亮的皮鞋散发出一股皮革特有的浓重的霉味。

母亲在她出生后三个月左右就抛下她走了。从母亲写给父亲的一封信中,玛雅知悉了一切。在某种怪异礼数的驱使下,玛雅母亲记录下自己因生活所迫而逃走的日期。她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指明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原本不想要玛雅这个羁绊。玛雅读信时才得知,原来自己并不是求之不得的宝贝女儿。父亲倒是极为热衷扮演自己的角色。虽然他有些笨拙,在女儿身边总是不自在,但是他对女儿的爱却如此深沉;他爱小玛雅装模作样地自说自话,每个伤感、没有经验的新晋爸爸都会这样爱着年幼的女儿。

玛雅父亲在房地产业白手起家,后来却一败涂地。他从一个发展商那里购得中部州的地产,移交契约文书后,才发现这些地只适合宿营和远足,有的地块完全是沼泽,而他大老远来这里买地是为了盖房子。这些地在六十年代卖掉,而十年后他最终因此破产。

玛雅14岁那年,从寄宿的圣乔治学校搬回家住。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她辗转反侧。这个房间丝毫没有她的风格,因为她去上寄宿学校那年,爸爸改造了这个房间。这房间不过是对一个小女孩房间的臆造,是她老爸雇来的设计师想象出来的。她老爸看她的时候,也给了她这种感觉,仿佛她是一个臆造出来的女儿,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造物,与他理想中的女儿形象大相径庭。

这个夜晚,玛雅父亲如往常一样自斟自饮,光着脚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身上的味道,至今仍萦绕在玛雅的记忆中。深绿色瓶装的须后水,陈酿的掺了水的杜松子酒。玛雅小的时候,爸爸喝过一阵子酸橙水,后来就再也没有喝过。她注意到这些是因为她一直在端详着他、琢磨着他,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每天清晨读三份报纸,从头读到尾。他把早餐一扫而光,站起身来,啜饮他的黑咖啡。父女俩在回家的路上、在家里、在饭桌上面面相觑,在车里并排坐着,没有什么交流,只注意到彼此的气味,感觉到彼此小小的动作。他们小心翼翼地接受着对方,刻意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父女俩都希望这些点滴的感受可以积累成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