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3/30页)

亲爱的乌尔莉克,我告诉您,我只告诉您,我也只能告诉您,因为我不知道这封信是否有机会寄给您。我生病了。我不能让奥蒂莉发现。我也病了。因为爱。因为我爱您。这话我只能在一封永远不会寄给您的信里说!这是什么世界!几千年来,人类一直在用文化培养更倾向于人性的特征!然而我们还是培养出如下习惯: 虽然我不会很快又见到您,虽然我肯定不会明天就把这封信给您寄去,虽然我也许永远不会把这封信寄给您,但是给您写信还是颇有意义。写信的时候我在对您说话。我看着您。您在听我说话。我自信知道您对这个或者那个句子做出什么反应。我会把您的意见吸纳到信里。我从您专心听讲的脸上看出您对我写信表示由衷的、也可以说充满关切的赞同。您记得我的《维特》就是书信体小说。我不可能自杀。我仍然过高估计世人即周围人。我不想给这些人提供冷嘲热讽的机会。如果我死了,他们会在他们的报纸上对我冷嘲热讽,他们将报道说,可惜他现在终于自杀了。文章的标题是: 老年维特的烦恼。也许我越来越不像话,以致我很快就觉得周围的人无所谓。然后我就自杀,乌尔莉克。现在必须把最严肃的事情说出来。只有征得您的同意,我才能行动。您别操之过急,高喊千万别自杀。您耐心等待,看我能否让您明白我为什么活不下去,让您为了我、为了结束我的痛苦说一声: 好,行动吧。果真如此,我们现在就应返回说“你”的区域。我们被允许在说“你”的区域逗留了四个钟头。我马上向您敞开我的心扉。如果把每一条生命的终结都让所谓的大自然去负责,那是固守野蛮的行为。我们在马林巴德不是讨论过这一问题吗?我们如何痛苦,这对大自然来说无所谓。我们不能无所谓。如果遭遇复杂的情况,我们必须能够下定决心,不让非分要求经过文化粉饰之后显得合情合理。然后一了百了。

我日日夜夜都在阻止我对您的爱在我心中一意孤行,变为无望的爱,如果阻止不了,我就必须结束生命。这一次拿破仑不会对我吹毛求疵,说我因为杂糅主题而削弱了主题。即便某某某通过戏仿我的《漫游年代》赚的钱比我的原作赚的钱多得多,如果我真的自杀,拿破仑在我的自杀动机中也发现不了一丝一毫的求职挫折。我的自杀动机只是爱情而非其他。总之,我承认自己还抱有希望。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希望。只是我不相信。必须承认,我还负有完成《浮士德》和《漫游年代》的第二部分的义务。和无望的爱相比,义务算什么!幸好无望的爱不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神。我每日每夜都在与她讨价还价。她诡计多端,我的头脑也不简单。我不会在某一刻思考我能够思考的一切。我不能给无望的爱帮这个忙。亲爱的乌尔莉克,我还刚开始。我现在已经有一个预感: 别要求自己做什么。暂时别提任何要求。现在做什么都可能出错。如果要我把某个句子看得比另外一个句子更加重要,我就会选择最空洞无物的那一句。我先选择如下句子: 超越逆境的唯一方法就是承认其必然性,别无他法。暂时选这一句。您充满敬佩地说过,拿破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我在您眼里也是这种形象该多好!

我开始转变。好几个想给我安慰的人聚集到我身边。她们是: 尤丽叶·封·埃格洛夫施泰因,画画的;她的妹妹林欣,唱歌的;阿德勒·叔本华,貌美而聪明;奥蒂莉的妹妹乌尔莉克·封·波格维施,一个欲速则不达的女人,她挤入我的思想世界的时候我就叫她波格维施的女人。她们对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孩津津乐道,说她一定是枢密顾问最热情的听众、最机智的对答者和最忠实的陪伴者,说这两人难舍难分,不管白天黑夜……没错,绝对没错,这些话仍然回响在我的耳畔。收获最大的是封·米勒总理,他是我最信赖的人,他总是宁愿在我这里闲坐,不想去宫廷里扮演总理。封·米勒总理把头侧对我,让我说了一些可以授人以柄的心里话。让封·米勒总理背叛我可是没门儿。别的人都可能被奥蒂莉和我的乖儿子变成叛徒。我说的是男人。不是所有的男人。但包括所有作诗的男人。我周围的男人全都作诗。每一个作诗的人都认为自己的诗歌最神圣,其他一切无所谓。但是有规律就有例外。封·米勒总理自然也作诗,但他不会在任何时候把我出卖给任何人。但是里默尔、约翰、施塔德尔曼、艾克曼、克劳尔特会出卖我。如果奥蒂莉对这几个男人的诗歌发发慈悲,她就可以对他们为所欲为。她拿迈尔和约翰·海因里希·迈尔没办法,迈尔不作诗,不受诱惑,啊,乌尔莉克,您要是在这儿,他会成为您的朋友,现在您还是到这儿来吧,宫廷顾问迈尔,人称艺术家迈尔,在罗马曾经跟我共用一张床,被我吸引到魏玛来,乌尔莉克,他是一个不画画的画家,一个生活在魏玛的瑞士人,所以他是一个绝望者。您必须知道,我把我的朋友分为希望者和绝望者。头号希望者是封·米勒总理,头号绝望者是迈尔,跟他我不必说一个字,他全明白,有这么一个朋友我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