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II(第2/19页)

然而长远看来,尽管那份野心造成了我和李维娅相处的种种困难,它到底有益于我的权威,有益于罗马。李维娅的智力令她始终知道,她儿子能否继承大统,取决于我能否保持无可争议的权力:假如没有先皇遗命留给他一个稳定的帝国,他必败无疑。如果李维娅能够平静地拟想我的死亡,我敢说,她对她自己的死也会做同样的一番拟想;她真正关心的是秩序,我们两人只不过是成全秩序的工具。

因此,出于我同样关心的秩序的考虑,并作为这趟旅行的预先安排,三天前我在维斯塔贞女神殿存放了四份文件,规定在我驾崩时启封,将内容在元老院宣读出来。

第一份文件是我的遗嘱,其中将三分之二的私人地产和财富赠与提比略。尽管提比略用不上它,这遗赠却是必要之举,可保障继位的顺利。余下部分——除了为公民以及一些亲戚朋友写下的次要条款之外——归李维娅所有,而她的利益尚包括被过继到尤利乌斯家族,并继承我的头衔。尤利乌斯家的名字不会令她满意,但那些头衔会的;因为她明白她儿子会由于她拥有的头衔而地位加固,如此一来,实现她的野心便会轻易得多。

第二份文件是我葬礼的程序。执行此事的人无疑会超过我的指示办理,而即便是我的指示也够铺张庸俗的;但这种奢华会让民众满意,因此就有必要。我能安慰自己的是,这最后一次的炫耀我不必出席了。

第三份文件是帝国情况的陈述——现役军人的数目、国库里现有(或说应当有)的金钱数额、政府对行省长官和无公职公民的财政义务、在财政或其他方面负有责任的行政官员的名字——这些事宜都必须公之于众,以保障秩序并防范腐败。陈述有一份附录,它是我给继任者的一些相当强硬的建议。我劝诫,不要太任意或太广泛地放开成为罗马公民的资格,以免损伤帝国的中心;我建议,高级行政官员均应当由政府雇用,付以固定薪酬,以减小滥权与腐败的诱惑;最后我命令,不要在任何情势下拓展帝国的疆域,军队仅可用于防卫既有的边界,尤其是防御日耳曼蛮族,他们对无聊的进犯似乎孜孜不倦。我不怀疑长远而言这些建议会遭受忽视,但数年内当不至于,这是我至少能给国家留下的可怜的遗产。

最后,我将一份陈述交给神殿里那些尊贵的女子保管,它交代了我对罗马及其帝国做过的事情和事务,同时指令,这份陈述要刻写在铜表上。在那座我敕令安放本人骨灰的铺张夸饰的陵墓外边,矗立着几乎同样夸饰的廊柱,这些铜表便会贴放在这些廊柱上。

现在我面前就有一份这文件的抄本,我不时浏览,好像它是别人写的。因为我记载的一些事件已经过于久远,撰述之际,我偶尔不得不参考各家著作。人老迈到必须倚仗他人著作来探究自己生平的地步,这也是非同寻常的。

我查阅的书籍里,有你初来罗马时写下的我的《生平》,也有我们的朋友李维所著的《建城以来史》当中讲述我早年活动的部分,以及我自己的《自传札记》——如此多年后,读来也像是出自他人之手。

如果你原谅我的冒昧,亲爱的尼古拉乌斯,我想说所有这些著作,如今在我看来有一个共同之处:它们是谎话。相信你不会在字面上较真,当成这是对你本人作品的评论;你想必懂我的意思。它们全都没有不实之词,弄错的地方也寥寥无几,但它们是谎话。近年你在遥远宁静的大马士革研究与思考,不知是否也领悟到这一点。

因为如今在我看来,我读到这些书,写出我的词句,我读的写的仿佛是一个挂名是我,却很难让我了解的人。哪怕现在的我再费力气,也难以看见他了;当我瞥见他一眼,他就像在雾中一样消隐,躲开了我最锐利的审视。我思量,倘若他见了我,会认出自己变成的样子么?所有人都会变成自己的滑稽肖像,他认得出这幅画像么?我不信他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