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不恨你了

天刚放亮,老院长便起来了,她将自己的脸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条眼缝。收拾妥当,拎了惠姨常用的菜篮子出门了。

出了门,她艰难地站直骨瘦如柴的身子,慢慢地一眼望过去,似乎要将目光所及之处尽数收进脑里——孤儿院的正对面,是一片庄稼地,后面是村子里的房舍,黛瓦白墙,间错着耸立在村落。远远望去,虽是素净的颜色,却又处处带着俗世烟火的温暖,不像她的孤儿院,独门独院地建在荷桥边,像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儿。

她环视了一圈,才慢慢向卖菜的小集市走去。她知道,她出门后,胡思遥肯定会利用这段空闲去给地窖里的两个丫头送吃的,她被围巾包着的嘴一直咧着在笑:送就送吧,最后怎么样,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想着几十年殚精竭虑的筹划就快得以实现,她高兴得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再说,她们也没对自己的计划造成多大的阻碍,置她们于死地的心慢慢淡了许多。她想,就遂胡思遥的心愿一次吧,毕竟,她长这么大,得遂心愿的事情并不多。

老院长买了条鲤鱼,荷桥下游张家鱼塘的,活水养的鱼,鲜美,没有一般鱼塘里那种泥腥味;又买了点虾,半只鸡,两样新鲜时蔬。

她虽然很少出门,村里的人却都认得她,不停地有人跟她打招呼,他们都亲切地称呼她为“老人家”,年纪大的就叫她“凤姐”。其实她并不老啊,她比好多在这里摆摊卖菜的阿姨年纪还小,但看上去却比她们老太多。果然,心老,是最无药可救的衰老方式。

她买了菜,慢悠悠地往回走,后来又在路边坐了好久才回去。

她猜得不错,她前脚刚出门,后脚胡思遥就起来了,拎着平常两三倍的食物跑到关着君釉寒和容容的杂物间。

“君釉寒。”

听到胡思遥的声音,君釉寒连忙爬起来,拍着门喊:“胡思遥!胡思遥!”

“好了,你现在听着并记牢我的每一句话,不要说话打断我。我现在就把堵在门口的东西都移得松动了,到时候你们稍微推一下应该就能出来。但是你们不能马上出来,如果我到后天早上都没来给你们送吃的,你们再出来。”胡思遥停顿了一下,“你对我恨归恨,但怎么都要把我说的话听进去,我不想再有无谓,唉,无辜的伤亡了。”

胡思遥说完便动手搬动杂物,将可能卡住门板的东西都移开,再反复检查了几遍,确信开门后绝对没有东西会卡门或者比较危险的东西砸伤人才作罢。她做完这些没有立即走开,而是背靠着泥墙坐在地上发呆。

地窖里的君釉寒听胡思遥说完,听到门外费力地搬动杂物的声响,直到响动停下来都乖乖地一声不吭,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生气、感动、伤心,抑或是即将重获新生的喜悦?她紧紧地握着容容的手,发现自己手掌里那只小手正轻轻发抖,她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情吧?

君釉寒将容容揽进怀里,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林誉跟她讲过的胡思遥和刘芳菲的片段,拥着容容瘦小的暖暖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能体会胡思遥当时试图保护小刘芳菲的心情了。她不知道胡思遥走了没有,呆呆地问:“思遥,是不是我们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胡思遥没想到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回道:“也许吧。”

“说不定以后都没有机会再遇到了。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吧,我不恨你了。”君釉寒说完,想了想,确认自己不是信口胡说后又说,“真的不恨了,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恨的。记得那天早上警察让我去认尸,问我那截烧得黢黑的木炭是不是你时,当时都来不及酝酿感情,就吐了,吐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像有人伸手到我的胃里使劲地挠刮一样的难受,难受得我眼泪鼻涕地糊了一脸……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