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逆流而上

在最后一个学期的文学课上,我们学习了华盛顿欧文,爱伦坡,马克吐温,凯特卓别林,杰克伦敦,罗伯特弗罗斯特,还有蓝斯顿休斯,之后,作为最后的单元,我布置了谭恩美,和一些美籍华裔的诗人。这些文学对我的学生们来说那么遥远——李普范文可,蹦跳的青蛙,以及休斯那遥远的河流——而突然我们看到了电影“喜福会”的结局,当那华裔美籍的叙述者来到了中国,跟她的姐姐们重逢了。这是中国头一次真正进入我的文学课;学生们曾经以中国特色演绎了莎士比亚,他们写过罗宾汉来中国,但这些只是将外国文学放入熟悉的背景中。现在,我们真的到了这里:叙述者在拥抱她久未谋面的姐姐,班上所有的女孩都哭了,而男孩们忍着泪水。

之后,我让他们写写他们的家庭,描述他们父母与祖父母的生活。一个叫蒂娜的女孩,写了首诗:

回头看我的祖先

一个羸弱的女子

坐于一间陋室

一遍遍摇着纺车

她不能出去

她的脚被封建主义深深困死

在1921年

中国共产党成立

我的祖母出去革命

去上海,去重庆

她的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

我的母亲,一个年轻的女子

在文化大革命

当了红卫兵

她否定一切先进的事物

叫着毛主席万岁

许多人和琳达一样,写到了乡下的生活:

我的外曾祖母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她得为地主当佣人。她受了很多苦。她没有足够的食物吃,没有足够的衣服来御寒。她的主人待她很不公平。

同样,我外祖母的情况也没有多少好转。她的脚被束了,非常疼痛。她生了五个孩子。不幸的是,其中三个都死于饥饿。这让我的外祖母非常悲伤。她哭了整整三天。最糟糕的是,她的丈夫死于疾病。她做了三十年的寡妇,受尽了艰难困苦。

我母亲的生活比她们要好一点,因为她正好在新中国成立时出生。我的母亲不太高,但她非常和蔼,美丽。她对我们十分温柔。当然,她的生活也并不很如意。她必须艰苦工作以维持生计。她在寒冷的日子里出去割草喂猪;从很远的地方运煤来取暖;她一直为我们缝补衣服。她为她的家庭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几乎所有的卷子都是那么写的,我发觉我没法给它们打分——甚至在角落里作一个收讫的记号也不行。它们中没有什么是我能碰的,而其中一些我甚至不忍读,因为它们都太心酸。在最后,我无法把这些故事还给他们,我把它们保留下来,只是跟同学们说他们写得不错。

他们的写作,在让我想到过去时,也想到了未来。我看到了那持久无声的挣扎,把同学们带出了今天的样子,而对下一代来说,情形或许也大致如是。我想象着琳达的女儿,一个年轻的女子——也许是一个大学生,生活比她母亲好一点。我想象她写道,“我的母亲不是很高,但她非常和蔼,美丽…”

下课后,我常走到校园后的乡村去。我已经停止跑步,走路的感觉愉快——一切都慢下来了;我可以跟农民们聊天,看他们干活。他们常问我是否认识那个在山上跑步的外国人,而我告诉他们我已经不再干那个了,这看起来让他们松了口气。在插旗山上乱跑毫无意义。

在夜晚和周末时分,我遵从着我的城市路线。星期天上午已经安排得很完美了——教堂,神甫,铁匠,茶室,然后我会去南门山公园对面的餐馆里吃饺子。那饺子乃是涪陵最棒的,通常我会在十一时准点开吃,这时会有个十二人的铜管乐队在公园演出。这乐队几乎每个星期天上午都来,被结婚的新人所雇,因为一场好的婚礼要吸引尽可能多的注意——这里头面子大了。乐队会演奏“友谊地久天长”,以及“虔诚的人们啊”;而棒棒军肯定会忠实到访,直勾勾盯着新娘看,她上着明艳的妆,盛服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