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中国新年(第2/12页)

一群当地的小孩时常跑来我的寓所,因为我的阳台上有一串节日的彩灯,在晚上看来很漂亮,高高悬于乌江上。有时她们是何丽带领的一群女孩,她十一岁,跟我同姓,叫我哥哥。其他时候,会有一群野小子,他们跟着王学松,一个九岁的男孩,跟我同楼的。他和外祖父母,以及他妈妈住一起,她离了婚,而他家的大人严厉警告他不要去骚扰外国邻居。但小王和我学会了怎么去哄他们;他或者会跟一群别的小孩来,或者他会出门,大声走下台阶,然后转头,偷偷溜回来,轻轻敲我的门。我喜欢跟他聊天;他会告诉我校园里发生的事情,学校里的生活,还有他班上的胖男孩,那个小孩很被他鄙视,取了个绰号叫蒋介石。小王喜欢看我的电视,看我的照片,从我的阳台上向人们大叫;我让他想干嘛干嘛。我怀念我在密苏里家中的外甥侄女,有一个小孩在房子里很好。

小王和我一起在阳台上挂了一百个节日彩灯,现在,夜里你可以从长江上看到它们。它们花了我们两个小时才安上,之后,作为奖赏,我让小王把所有烧坏的灯泡从六楼往人行道上扔,它们摔得粉碎,很好看。对于鼓励他的罪行,我不觉得特别愧疚;每次学校的工人来更换我的灯泡时,他们也是这么做的。而且他们几乎跟小王一样享受,当玻璃在人行道上炸开时,他们都嘿嘿笑。

下城区的涪陵在江对岸的夜里灯火辉煌。城里的街道上挂满了红灯笼,一排排的彩色灯泡,而所有的树木都被装饰了。南门山的小公园成了一次色彩的暴动——它那被煤灰印渍的树木都覆盖上了灯泡,在城市的心脏地带亮得发晕。人群聚集在那里,看着公园,拍着照片。当节日临近,似乎城里的每个人都在夜晚出动了,一个个家庭,年轻的父母带着成群的小孩,所有人都漫无目的在街上逛来逛去:买小吃,看店面,看人群。士兵们也返乡了,骄傲地穿着制服,在街上行军,一只眼留意着小姐。大排档在街上,石级上四处发芽——卖烧烤的女孩,卖红薯的小贩,卖豆腐的男人,火锅摊档——好像每个人都在人行道上吃东西。我,也是;我总是喜欢夜晚的涪陵,但现在一切都更强烈,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充满活力的地方。即便那路边可怜的树叶也终于复活了,发出明亮的白光。灯泡的电线拉得不怎么小心,有时它们会爆炸,着火,那些树木骄傲地闪着光,突然一声爆炸,起层烟雾。行人们会停下来看,聊天,说笑,而在火苗消失后——树枝轻轻嘶响,烟雾漂走——他们继续在这辉煌的城市里行走。

在新年的除夕,学生之家的一家邀请我去吃晚餐。那是全年里最重要的一顿饭,一个家庭团聚的传统时光——等同于美国的圣诞晚餐。黄小强早早关了店,我们一起走去他在插旗山脚下的房子。

黄凯现在两岁了,而他已经到达了开始害怕外国人的阶段。从起初,他经历了循环阶段;他先是个容易受惊吓的孩子,而有时他会跟我一起玩,有时又一看见我的脸就害怕。那是一个奇怪的,混合的反应——部分害怕,部分着迷。每当有一个外国人出现在电视上,黄凯会变得很兴奋,大叫“何伟!”他的父母说他常在家里说到我,然而,为了某些原因,那个冬天他害怕看到我本人。

我一抵达他们家,那孩子就开始哭起来。“他这样闹了有一个小时了,”他妈妈说。“我告诉他你会来,他就开始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很抱歉,”我说。“如果我知道他不开心,我就不会来了。”

“不,那没关系的!他没事的——我会把他抱到另一间屋呆一会儿。”

我跟黄小强还有他父亲黄能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那似乎乃是多数中国人在春节时所做的——有两天里,他们尽可能多看电视。在第一年里,我布置了假期功课,让学生们写下他们在节日里干点什么,因为我对中国的传统感兴趣。第二年,我就不想再布置了。读到一个历史比圣诞节还悠久的节日中,庆祝活动被局限在了盯着电视上,实在叫人郁闷。